其实,叶央挺忙的。
手头上要做的事有三件。一是尽快述职,安排一下神策军的去处和补给,从邱老将军那儿领命,商量一下如何彻底守住雁冢关;二是告诉将士即将改军制的消息,同时收编山匪队伍,这件事越快落实越好;三是找个大夫,检查一下耳膜的伤势,再确认有没有其他士兵也出现耳中出血的情况,再赶紧吃顿饭。
三件事同样紧急,同样重要,可叶央还是义无反顾地都暂时放弃,反而冲到叶二郎身旁,抽了他一个饱含兄妹之间真情实感的大嘴巴。
“明明活着为什么不发封信给家里?再晚几天,大哥都给你守完百日孝了!”她劳累到现在,几乎没什么力气,动作很轻却让叶二郎疼得呲牙咧嘴。
吼完顿时觉得心头一阵畅快,连酸疼的肩背都好了许多。一直以来叶央都以为二哥死在了那夜的雁冢关,没想到人现在好好地躺在军帐里!叶安南原先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已经能看出沉稳来,面皮糙了不少,似乎比之前更有担当了。
此时有担当的人全身上下都是伤口,看模样比叶央还惨许多,疼得呲牙咧嘴还没忘了展现原先迷倒一片贵女的微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跑过来了?”
笑容对叶央来说没用,她现在看蹄髈和鸡腿的目光都比看叶二郎热情,闻言回道:“你猜罢,反正不是偷着跑出来的。”
说完才顾得上打量二哥,他伤得极重,更令人心惊的是大部分伤口都因为之前处理不当,*化脓了,如今军医不得不用工具将坏死的部分一一剔除,只剩下完好的,才能上药包扎。有些大伤口一经处理,都能看见森森白骨,但叶二郎一声没吭,沉默地等待包扎完毕。
“不会感染致死罢?”叶央心有余悸,没有抗生素的时候,她真的很难放心,“大夫,麻烦你找点烈酒泼到伤口上,这样便不会再次化脓了。”
经过数次受伤的教训,她认识到烈酒在这个时代是个好东西,有时候比药都管事儿。退烧找它,清洁耳道找它,杀菌消炎依旧找它。大祁的酒类度数不高,最多不过一二十度,叶央随随便便就能喝个千杯不倒。而北疆西疆由于苦寒,特产的绿豆烧一类白酒度数极高,凑合一下能当酒精用。
本来咬着牙装坚强的叶二郎一听妹妹的话,立刻变了脸色,“怎么那么长时间没见,你越来越狠了!”真要找来烈酒冷不丁倒在伤口上,非得把人活活痛死不可!
“别那么娇气,我这是为了你好。”叶央就差亲自去拎来一坛酒了,安抚的态度相当随便。
叶二郎哀嚎一声。
关键时刻,还是镇西军的大夫救了他,开口道:“叶校尉的伤已经处理完毕,撒些药粉也可防止化脓,您大可放心。烈酒只是缺医少药时的下下策,论效果却不是最佳。”
兄妹俩同时松了口气,叶二郎是庆幸不用再遭二回罪,叶央总算也放下心,两人又互相打量一番,都觉得在这个地方碰面实在神奇,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又不知从何说起。
“按时间先后来说,雁冢关那一夜怎么回事?”想了想,叶央开口,决定把整件事理个清楚,“我在京城时无意中知道了军报上的一些内容,那夜是你守关对吧?”
叶二郎半躺在榻上,自己拽了个枕头垫在后背,点头道:“没错,过了子时换岗时库支突袭,我苦战不过,受伤后因体力不支坠下关墙去,却落在树上掉入林中,无人发现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昏迷了……大概数日,我记不太清了。但也因为摔成重伤,全身大半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库支人将关口杀出一条路,闯了进来。之后雁冢关附近一二里都是敌军,我只有一边的手脚还能动弹,便往山林深处爬去,想绕路回到123言情城。但山路太险只得放弃,游荡在林子边缘靠露水和野菜为生,偶尔会远远地观察库支。昨夜你偷袭库支大军,我听出交战的声音,又匆忙往林子外挪动,才被镇西军发现,抗了回来。”
果真是毅力惊人,叶二郎能活动的部位有限,再加上山林道路崎岖,从雁冢关往123言情城去,每天慢慢地挪动,伤势一天比一天恶劣却没能动摇他的决心,哪怕是用爬的也要回去。
叶央一字一句听了进去,幸好现在是西疆的夏季,靠野果野菜维生只是吃得惨了些,倒不至于饿死。不过叶二郎瘦得惊人,额头滚烫还发着烧,现在能强撑着说话都是奇迹。
感叹叶家人命硬的时候,她解释道:“我从……怀王那里知道圣上很早就想扩充军备的消息,连爹爹也提过此事,便献计改军制。而后知道你战死,祖母和大哥都坐不住了,连新嫂子也哭了好几回,就呆不住了,恳请圣上赏我个机会,再将库支人赶回雁冢关外去。圣上便让我暂掌神策军,虽无封衔,但我今日果然做到了!”
她犹豫一下还是提了商从谨的名字,叶二郎听妹妹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却通透得很,清楚她是费了多大努力才能来到西疆。他从前就知道由爹娘一手抚养长大的妹妹不可小觑,没想到竟有如此本领,连皇帝都说动了。
两厢合计,来龙去脉便足够清楚,连邱老将军也知道怎么回事,他原先让兄妹俩说着话,并未插嘴,等一切交待得差不多了,才道:“改军制是何一情况?”
若是扩充军户,恐怕镇西军又要来一大批新丁了,紧张地战况便能缓解!
“我只说了自己的想法,圣上是否采纳却不清楚。”叶央一本正经地回答邱老将军,把主意仔仔细细解释一番。
“果真比现有的军户好!只要解决了一些问题,诸如新入伍的战士如何训练等,便能省下不少粮草,又可扩充大量士兵了。”邱老将军点点头,看她的眼神就不像单纯地看个孩子了,不过叶央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也沉稳许多。
该说的部分叶央都说个明白,也轮到她来提问,略一思忖后道:“将军,不知雁冢关现在形势如何?”
她还是最关心这个。
估计库支人被火药吓破了胆子,一时半会儿不敢轻易踏入关内,长远来看,却不能一辈子靠吓唬敌人,还是真刀真枪地打为妙。在知道二哥还活着的时候,叶央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但再强烈的喜悦,也只是让她击退库支的计划由“扛着火药去拼个你死我活”,变成了“从长计议”而已。
这具身体是别人的,而那个人比从前的叶央要强很多。在为父母报仇的方面,她从不敢松懈,以前是没机会,现在人就在西疆,怎么可能才尝到点儿胜利的甜头就缩回京城了?
邱老将军叹了口气,摇摇头,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前朝时这里才是国之边疆,雁回长廊六城皆为库支领土。但改朝换代的时候库支大举入侵,当时大祁的皇帝御驾亲征,不仅大败敌军,连雁回长廊也顺便夺了过来。
所以论坚固程度,定城外的防线比不上雁冢关。
但雁冢关并不是一座城池,关口的大门也不够厚重,这就是个大问题。邱老将军让将士挖土填关口,暂时加固了一些,堪堪得用,却阻不了太久。
雁冢关口毕竟不够宽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能不让库支蛮子一拥而入,但从此门大祁将士只能分批通过,也阻挡了他们的效率。眼下大祁和库支隔着一道脆弱的木门,正在对峙。双方若谁先登上雁冢关墙,就免不了被对方的乱箭射死。
一时间,彻底夺回雁冢关无望,邱老将军头疼得很。
“……正在对峙吗?”叶央念念有词。库支余勇仍存,大祁将士守住雁冢关内不成问题,可就怕贸然进攻,损失惨重,连守都守不住了。
邱老将军突然觉得,和叶央说话比叶安南更轻松些,这个快十五岁的少女于战事武学方面天资不凡极其聪慧,尽管生涩,却到了一点就透的地步,交谈起来毫不费力,解释了几句战况,她都能理解。
圣上果然慧眼识人。他暗自点头,又想起什么,连连问道:“叶央,不知你深夜击溃库支人所用何物?我听人说那东西能发出巨响,威力不凡,可否辅助我们拿下雁冢关?”
“回将军的话,我和……呃,怀王殿下在京城鼓捣出的火药,只不过将过年时放的炮仗改变些许配方,杀伤力就能提高数十倍。”叶央如实相告,“只是这东西,却不能用在雁冢关上。”
她早就考虑过火药,可自己毕竟不是爆破专业出身,掌握不好用量。如果要研究,以她的资质恐怕费时太久,得到确切的数据时库支人估计都打进来了。贸然行动,又害怕将雁冢关炸出缺口,实在为难。
要是商从谨在就好了,他擅长鼓捣这些,听说术数也学得很好,计算出合适的用量应该没问题。
不过眼下怀王离着西疆上千里,指望他是不现实的。看着邱老将军期盼的眼神,叶央又道:“火药威力尚不可控制,万一将雁冢关口毁伤,则为库支大开方便之门。”
进退两难。
邱老将军重重叹了口气。
论资格他比叶骏将军地位还高,所以惯称一声“老将军”,沙场上经验丰富戎马半生,可一声叹气却显得老了太多。
“邱老将军,会有办法的。”叶央看着他满脸的皱纹和下巴上一道旧伤,说了句很没意义的废话。邱老将军发愁的样子,很像她从前因为程序出了问题就皱眉苦练的那个上司,只不过程序有再大问题,删除重来是可以的,但战场上一输,多少人的命也要重来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
叶央沉默着看二哥上完了药,又说了几句前线战况,叶二郎得回到自己营帐中休息,伤势太重连路都走不得,是被人架出去的。
“叶央你也回去罢,神策军在南侧已经扎营,你是统帅,应该住在神策军的中军帐里,再派两个亲兵于门外守着。”邱老将军勉强地笑了笑,眉宇间忧色重重,可小部下累了半宿,现在却不是能商谈的时候,“你的火药至少能保证三日内库支不敢来犯,我们有时间慢慢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