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由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嫣儿,我想知道这六年中你是怎么过的。”
张嫣的情绪已渐渐缓和,听得他此话,忽然惊觉自己正在他的怀中。本能猛地推了他一把抽身挪开,别过头去,脸颊发烫。张嫣即刻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无端使气氛变得尴尬。
此前张嫣一心一意地希望两人关系恢复如初,从未考虑过自己真正的心意,但现下乍然释嫌,张嫣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人了。自己是天子正妻,大明皇后,肩负家族责任,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又算是什么?
两人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彼此都明白亲密的肢体接触意味着什么。
燕由毫不意外,淡然道:“若觉得为难,便不要去想了。”
他的语调缓解了张嫣的尴尬之意,张嫣心里舒坦了几分,但也不禁红着脸道:“燕哥哥,你不觉得为难吗?”
他凝望着张嫣,嘴边没有笑,眼睛却笑了,“我为难了三百多个日子,也没有结果,那么,不去想就是最好的结果。”
张嫣低头想了想,她听出了燕由的话中之意,所以他才说明白她的辛苦,他才说此心同彼心……张嫣抬头时笑意已重回脸庞。既然燕哥哥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也不需再去多想,她最尊敬的王守仁先生也说“心即理也”,那么随心而行罢。
她歪着头想了想,“我这几年,入宫前就在家中读书学艺……”说到此处,乍然想起长老张世伦那高傲的神情,还有强加给自己的家族责任,心中黯然,把话头吞了回去。
燕由看出了她的异样,但她既然不想多说,便也不主动问她。
张嫣摇摇头,“我的日子乏善可陈,倒是极好奇这六年来燕哥哥经历了什么。徐叔叔去哪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为什么会替魏忠贤做事?为什么后来又不替他做事了?为什么你变得老爱假笑?”张嫣伸手掐住他的脸,心跳砰砰跳个不停,然而忽地想起一事,将手握拳,愤愤地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你明明答应了我要回来找我的,为什么没有回来?”
“那么多个为什么,我哪里记得住?”燕由打趣道。
张嫣嘟起嘴,“你只管回答,记不住的时候我会提醒你。”
燕由深深看着张嫣,她没有意识到,她这幅样子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般。燕由移开目光,看向远方,陷入回忆,“大概是三年前,我十七岁,学成出师,一心记挂着报父母双亡的仇,师父虽不满我,却无奈劝不得我,我拜谢过他,那刻起,我们两人分道扬镳,师父继续云游四方,我便独自回到家乡淇县。然而,我发现了十分奇怪的事情。”
张嫣记得徐霞客曾告诉过自己,燕由的父母是因为交不起赋税而被地主的仆役们下重手杀死的,燕由亲眼目睹父母被杀,自身也几乎性命不保,恰逢徐霞客偶然路过打抱不平,这才得以保住性命。燕由要报仇,按理只需让那几个仆役抵命,将那始作俑者地主也重惩一把即可,又有什么事可奇怪呢?
“我寻到那个地主的家中去,没找到当年的几个恶仆役,一查才知,原来他们都被打发离开地主家了。我找到他们的居所,又从邻里口中得知,那些人早就死了,死的时间刚好在杀害我父母不久后,死因不明,因时间隔得长了,也无法再查。我大感奇怪,这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一样。我从地主口中撬出了一些消息,再顺藤摸瓜地往上查,花费了两年的时间,被蛛丝马迹引到了北京城里。”
“所以替魏忠贤办事,也是为了调查?”张嫣忍不住问。
燕由点点头,“魏忠贤看中了我的身手,可能是看我当时衣衫破烂,以为我穷困潦倒,于是用钱来收买我。钱对我没什么用,但他说可以给我捏造锦衣卫的身份,保证我在北京城内自由来去,我就答应了。”
“我怎么也没料到,你居然在皇宫里,并且还当上了皇后。”燕由顿了顿,直视张嫣,“关于王宛儿……魏忠贤让我将一件侍卫的衣服藏到他指定的地方,我没去深想他在打什么主意,最终赔进一条性命,实非我之愿。后来辗转打听回来许多消息,才得知她是你的好友,嫣儿,我的过错难以弥补,但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张嫣问问题时本刻意避开王宛儿的事,但燕由没有回避,而是正视这个问题。
一年来,此事已结了疤,渐渐不再刺痛,此刻张嫣听完此中真相,更是无法再怨怪,对燕由柔柔一笑,应道:“好。”心中默念:宛儿,对不起,我无法周全所有事。
燕由转口道:“结合我所说的一切,我并未违背诺言。反倒是大仇未报,竟跟你相遇了,这才是意外。”
“你不乐意吗?”
“欣喜若狂。”燕由伸手轻刮她的鼻头。
张嫣满心喜悦,又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我没猜错的话,叶向高事件后,你就跟魏忠贤闹翻了。”
“王宛儿之事后,我本就对魏忠贤生了抵触之意,然后,有个人扯着我的袖子求我不要杀叶向高,还说什么赌上我们的情分,我哪里还能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