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钟被敲响,浑浊悠远,回荡在北京城上空,也传到了张国纪位于北京城内城的府邸中。主屋中三人相对而站,同样晦暝的灯火,同样寂静的环境,却因为张国纪说话的语气而无端添了几分凝重和奇异。
“长老给我们的说法是,家族安排有数十人,昼夜不息在地底监听皇族的风吹草动,绝无中断。可你去时,居然连乾清宫暖阁内都没人在。虽无法得知背后的原因,但可以肯定家族确是人丁凋零。”张国纪盯着女儿,“如此他们又多一层理由不能容生不下孩子的人继续稳坐皇后之位了。”
张嫣沉吟一瞬后说道:“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什么区别?”
张国纪赞同地点头,“该注意的事你都知道,为父没有什么可以叮嘱你的了,只多嘴一句,你太轻易相信旁人,这是你最大的弱点。”
张嫣想争辩,却被父亲打断,他道:“你有戒心没错,可你的戒心还远不足以对抗老谋深算的两位长老,你要沉下心观察所见的一切,不要受旁人的话语影响。”
张嫣记起地宫的事,低声一句“好”,算是认同了父亲的话。
“你在宫中的情况,为父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你身边可信的人,除了小伙子之外,”张国纪用力拍拍燕由的肩膀,“便只有你身边那个叫语竹的宫女,她是王安养大的孩子,背景干净,有些不放心交给旁人做的事,尽管放心交给她。”
父亲的肯定让张嫣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但也让张嫣觉得心凉,自己身边可以信任的人竟那样少。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五更天,届时人们晨起了,张嫣和燕由便很难不引人注意地回到紫禁城内,于是张国纪尽量快速地将重要的事交待完:“至于你生下死胎一事……”张国纪避开了女儿黯然的目光,严肃道,“给你按摩的宫女萍儿不是魏忠贤的人,她不过是间接被魏忠贤给利用了,通过坤宁宫内那个真正的魏忠贤的内奸。家族暂时查不出来是谁,但能够将身形高大的萍儿推入井里营造出自尽的假象的人,当是一个太监而非宫女。”
张嫣一一将父亲的话记在心中。燕由看着张嫣认真的侧脸,不禁心疼,她担负的东西太多了,从入宫起至今,她可有一刻全心全意地放松欢喜过?
张嫣一声不吭地听完父亲的话,沉思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忍了许久的话,“女儿不懂,您对家族的态度……”原本在张嫣的认知中,父亲虽然爱护自己,但也站在家族一方,但今日一见之下,她发觉父亲的言语表现竟有让自己对抗家族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
张国纪没有回答张嫣的问题,听了一会儿滴漏声后,默然将他们两人从后门送出去。
此时天边已经紫气蒙蒙,借着初现的曙光,张嫣回头看向门口站着的父亲,不料正对上父亲看向自己的、满是怀念之情的目光。
张国纪笑道:“她一直都不希望你被牵扯进这些复杂的事情来,不肯让我将家族的事告诉你,为此跟我闹了好几次脾气,搅得我头痛不已,后来想起来,才明白那有多难得,只可惜曾经的人早已不在了。”张嫣知道父亲在与自己的回忆对话。
张国纪叹了一口气,怔了些许时间才回过神来,“她希望你能够活得像其它女子一样简单,嫁人生子,无风无浪,一生安稳。现在,这也是为父最大的愿望。”
张嫣心头一酸,家族给了自己那么多委屈,她不是没有怨怪过父亲的,但此时此刻,那个才智非凡,冷静果决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怀念亡妻,心系女儿的父亲。张嫣懂了他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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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的钟还没被敲响,北京城正处于沉睡之中。
但即便如此,燕由也不敢再冒险走屋顶上,只背着张嫣穿行于小巷中,朝着宫墙的方向奔去。渐明的天色的照亮了道路,他施展轻功,脚下生风,如身处平直大道一般。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直到了紫禁城宫墙之下,燕由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
“现在,又要回到牢笼里面了。”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