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走后,经过一番调查,朱由检发觉上次上疏弹劾魏忠贤的杨所修是阉党,一位隐藏得很深的阉党,那么事情就很复杂了。
朱由检思考事情时喜欢坐在书桌前,靠着椅背,十指交错。
朝廷中的大臣们,都在寻思保全自己的良策,杨所修既然不惜开罪魏忠贤也要上疏,即是认定了我一定会对魏忠贤动手,借此奏疏对我表明态度。
朝中零落有几个嗅觉灵敏的人已经察觉了我的意图,魏忠贤大概也已经感到势头不对劲。他若是耐不住气的话,很快又将有人上疏了。
这个头,竟然是由阉党开启的,朱由检冷笑一声,最底部石子松动脱离才是让大楼倒塌的根本原因。
朱由检料的没错,十月十三日(农历),一个雪天,御史杨维垣上疏弹劾崔呈秀。
杨维垣同样也是阉党的人,而崔呈秀是魏忠贤最重视的心腹骨干,与许显纯并列阉党“五虎”之一,某种意义上,他也代表魏忠贤。按道理他也有反阉党的意思,但他的奏章没有提及到任何一点有关魏忠贤之事。朱由检发觉有异,暂时不动声色,没有对这封奏疏作出任何回应,与对方比较耐心。
过了两日,杨维垣又上了一封奏疏,弹劾崔呈秀的说法与前一次大同小异,但除此之外,还添了一项美化魏忠贤的内容:“呈秀毫无益于厂臣,而且若厂臣所累。盖厂臣公而呈秀私,厂臣不爱钱而呈秀贪,厂臣尚知为国为民,而呈秀惟知恃权纳贿。”
朱由检看明白了,杨维垣背后指使之人是魏忠贤,他打算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崔呈秀,这是壮士断腕、弃车保帅之法,看来魏忠贤认为要保全自己,必须得付出代价。他双手奉上的代价就是崔呈秀。
这场大雪不停不休持续了三日,将紫禁城染上一片纯白。外头雪厚厚一层,能陷入整条腿,没人敢轻易往外头去。休息之余,朱由检从窗口望出去,一副静谧祥和的景象。
可惜一切只是表象,君与臣之间的猜测疑心,暗流涌动,从不停息。
雪已经停了,也该尘埃落定了,朱由检将注意力集中回面前的奏章上,陆澄源上疏弹劾崔呈秀,这人是个小官,不属于东林党,不属于阉党,不是任何一方的人。
朱由检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想好了该说的话,胸有成竹,举着笔,笔尖高悬文书之上。
忍了这么久,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朱由检下诏严批崔呈秀,崔呈秀也是个机灵人,以退为进,祈求辞去职务,告老还乡。
除去崔呈秀,等于断了魏忠贤一臂。朱由检免除崔呈秀兵部尚书一职,令他回乡。
这是朱由检给给朝堂的一个信号,就看有哪些聪明人率先发觉了风向的变化。
明眼人都看得出崔呈秀被迫辞职一事背后是魏忠贤在主使,看上头为己不惜出卖多年心腹下属,一时间阉党人人自危。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在慢慢积蓄力量。
唯独失去了智囊的魏忠贤一人还喜滋滋地以为逃过了一劫,等着相安无事,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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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又苦又累,但苦中还算有些收获。一路上,张嫣跟天青在篝火旁聊了很多话,她感到对方正逐渐对自己敞开心扉。
张嫣也了解到了家族行为的种种特异之处,两人共同分析,得出与张嫣完全相同的结论,天青仍然不敢相信,张嫣也把话留了一些余地,只说眼见为实,到时再议。
大军虽然几乎是疯狂地在赶路,但奈何队伍庞大,依然走了十余日。
“到辽东了!迈过这个碑,转过山头这个弯,就正式踏上了辽土。”天青兴奋道。
张嫣转过弯后,脚步滞了一滞。
燕由侧头看张嫣,她满脸满眼都写满惊艳与欢喜,她被从未见过的景象所震撼,从前那些只存在于诗文中的景象真实展现在眼前诗,诗文字句就变得单薄苍白,如此辽阔之景岂是那寥寥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北地的山雄浑巍峨,棱角分明,就似粗犷的北方汉子一般,在一望无际的黑土平原上,天空同样看不见边际,悠远苍蓝。
“活了一生,就为能有一刻看见这种景色,也不枉来此一趟了。”张嫣喃喃道。
燕由心道,现在已经到辽东了,该说了罢。他回头看了看,天青在远处兴奋地与他人交谈,距离其他人也足够远,没有旁人能听见两人的对话,燕由这么想着时,很意外地对上了史可法关注的目光,燕由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说不分明的滋味,不过如今离得远,便没有对他多加理会。
即便这时说出这话很扫兴,但是不能再拖了。
“嫣儿,我有一事要告诉你。”张嫣沉浸在景色中,发光的双眼看向燕由,开口变得更加艰难,“你要做好准备。”
必须要说,燕由艰涩郑重道:“之前张叔告诉我,你的娘亲……是……死于家族之手。”
张嫣愣了一瞬,紧接着双眼中的神采在下一瞬间内黯淡下去,燕由逼自己直视她的目光,“对不起,张叔让我瞒着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你对理当被杀但实际上与你无冤无仇的人还是心软,可是这场斗争容不得任何心软。”
张嫣低头,咬住下唇。
燕由的话已说完,担忧看着她。
张嫣松了一口气,抬头笑道:“我没事,之前我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燕由大吃一惊,只听张嫣继续缓缓道:“娘亲那时候死得不明不白,父亲却一直避忌跟我提起这回事,这是我的一块心结。后来得知张家的存在后,我立即就联想到了,只是真相会让所有人都难以适应,便一直没问,心怀一丝侥幸,期盼事情另有隐情。”她仓皇一笑,“但既然父亲明白说了,还让你瞒着我,那我的猜想便是正确的。”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必须要隐瞒的假身份,燕由真想伸出手来揽住她,替她分担一切。
张嫣像军中弟兄们那样拍了一下燕由的肩膀,“张家妄想打开关押猛虎的铁笼子,让猛虎自由伤人,可这些都是杨叔叔最爱的百姓,猛虎即将踏足之地也是我立志保护的国家,绝不会因为心软而让他们得逞的。”
燕由随口感叹道:“曾经是万兽之王的我们,如今还要怕一只新生的猛虎。
张嫣听罢,回头望向南方,露出悲伤的眼神,“毕竟多年来内耗巨大,王已经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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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日,已经有两人上疏弹劾魏忠贤,朱由检这回毫无反应。
崔呈秀一事让魏忠贤尽失人心,看皇上表达出来这默许的态度,阉党内部更加摇摇欲坠,官员们心中蠢蠢欲动。
魏忠贤虽然迟钝,但并不是傻子,他也觉察出了朱由检的意图。
他忙不迭地跑到乾清宫,对着朱由检实行从前那一套跪下痛哭的把戏。
朱由检从堆成小山的奏章中抬头听魏忠贤的自述,并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情,反而一脸专注,魏忠贤因此受到鼓舞,哭得越发起劲:“皇上呀,您若是不信小人,就让小人回家乡去吧!反正留在这儿,那么多人都将小人当成眼中钉,真是活得没个意思!皇上您就开开恩吧!”
“魏公公不必妄自菲薄,您是三朝的功臣,还是皇兄最信任的人,放心吧,朕定不会冤枉好人。”朱由检淡淡安慰道。
不会冤枉好人,那会放过我吗?魏忠贤差点脱口而出问道,幸好理智控制了他的嘴巴。
朱由检拍拍他肩头,好好安慰了他几句,便表明了送客的意思,客气有礼又疏离,魏忠贤不得不遵。
出了乾清宫后,魏忠贤回味方才的对话,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难以捉摸,所以无法确定此次跪哭到底有没有起到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