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呆了一下。
她这才抬起头,视线恰与萧凤鸣对上。
她发现萧凤鸣的眼睛并不像印象中那样冰冷无情。那双眼睛不但有情,而且似乎还有一些痛苦,仿佛内心正在忍受着极大的折磨。
虽不明白其中内情,她也立刻知道萧凤鸣并未说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沈青青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解释。
在萧凤鸣要发问前,她已奔出十丈之外。
萧凤鸣没有动。他目送那件宝蓝色的披风消失在夜色苍茫中,静静地。
公输燕不快道:“你该不会要追过去吧。”
萧凤鸣摇了摇头,道:“我们去洛阳。”
公输燕道:“去洛阳?你不打算先教训那个冒名顶替的小子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他们的行踪。还有他背后的主使……”
萧凤鸣道:“不去了。”
萧凤鸣的话通常就是结论。
公输燕双唇紧闭,似有话想问,但强行忍耐住了。
萧凤鸣忽然道:“阿燕。”
公输燕立刻又来了精神。“什么事呀?”她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萧凤鸣依然望着远方,沉默半晌,方道:“明天先叫董师傅来,给你量量身。”
沈青青也不知道自己奔了多远。在运河边上倒下的时候,她看见启明星已亮了。
如愿以偿说出了那句话,她的心情却并不如想象的轻松,反而像多了一块大石头堵在心口,放也放不下,吐也吐不出。
“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大概他的母亲确实对我失望透顶,所以再也不用和我相见,也没有告诉他有这么一段婚约。”
“沈青青啊沈青青,枉你自称荷花大少爷,居然这样拎勿清。既然原本就不打算嫁人,现在又在意什么?难过什么?就算伊是个薄情的男子,有意辜负公输姑娘一片痴情,和你又搭什么界?”
“惨兮兮的样子被他瞧见,瞧见就看见,你又不是那种被陌生男人看一眼就要以身相许的傻姑娘。等回了苏州,今后也不会再相见,也谈不上丢脸。”
“等回了苏州……”
想到苏州老家,她的心里忽然有点苦涩。
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真的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苏州去吗?
可是大人们还在老君观里等她。
她不禁将手放在胸口。
程姑姑给的伤药,吴叔叔给的信物,都放在贴身的小口袋里。鬼叔叔的教训则是好好地放在她的心里。
她想起上一次梦到他们三个,也是在运河这里,睁眼时河岸上还有许多的灯火亮着。
现在那些灯火就像是一双双渴望冒险的眼睛,随着早晨的降临,一只一只地闭上了。
沈青青的眼睛也跟着闭上,意识慢慢涣散,只剩下了黑,如萧凤鸣在夜风中飞舞的长发一般的黑。
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片喧嚣里。
“她醒了,恩公醒了!”
“恩公没事真的太好了……”
恩公?谁是恩公?
她吃力地抬起眼皮,突然看见就许多张热切的脸,凑得离她那样近,把刺眼的天光挡得严严实实。她惊得立刻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下竟然是一块非常舒服的狐狸皮。
她明明记得昨天在这街头倒下时,身体下面分明是坚硬的青石板,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狐狸皮——难道青石板是狐狸变的?
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让开让开,给恩公梳洗了!”
话音刚落,那些热切的脸立刻往两边撤去,正前面走来七八个大大小小的丫鬟,俱是一样服色,头面端正,有的端着盆,有的拿着毛巾,有的捧着盒子,有的捧着镜子,还有几样东西,沈青青也叫不上来名字。
与此同时,四方几个老妈子刷拉拉支起密不透光的大帐,把沈青青在的这块地皮围了个遮天蔽日。
帷帐外面还有人大喊:“注意,注意,这块地皮已被孙府临时征用,各位父老乡亲,这边领了银钱之后,还请绕行!”
帷帐外面立刻拥挤起来,想必都是来领赏的人群,简直要把那帷帐挤垮。
沈青青听见“孙府”,正要开口问个究竟,热腾腾的毛巾就往她脸上捂了过来。又有两个老妈子凑上来,不由分说便解开了她的衣服,又要来脱她的里衣。
沈青青这下大惊失色,赶紧推开那个正给她擦脸的丫鬟,道:“你们无端剥我衣服做什么!我可只剩下这一件值钱的东西。”
正扯着沈青青腰带的老妈子笑了:“恩公这是哪儿的话,我们是来服侍您穿衣的,怎么变成剥您的衣服?您看看,您的衣服穿了一宿,都皱了。这是给您准备的新衣衫,若是不喜欢这花色,再给您换。”
就好像是要配合这句话似的,又有一个丫鬟捧了几身绫罗绸缎走上前。
沈青青赶紧道:“什么金衫银衫都不必,衣服我还是喜欢穿自己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快让开,我还有要紧事呢!”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几个漂亮丫鬟霎时默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带忧色。
“恩公嫌弃我们服侍的不好,怎么办,这下要被骂了!”
“但愿老爷开恩,不要赶走我们……”
“唉,这也是命……”
没说两句,竟然相对垂泣起来。
沈青青这下慌了,她真的很怕女孩子哭,赶紧道:“让你们服侍也行,不过你们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无端叫我恩公?”
丫鬟们又是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最漂亮的那个道:“我们也都不知,都是孙安吩咐下来的,说是等恩公梳洗完走出帷帐便知。”
老妈子也附和起来。
沈青青叹口气,知道再问也是无益,遂道:“我知道了,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服侍,你们站在那里就好,我绝不说你们服侍的不周到。”
一个丫鬟嘟哝道:“但是衣服……”
其他几个丫鬟听见,也都盯着沈青青衣上的皱褶看,似大有嫌弃之意。
沈青青哭笑不得,只好自己拿了那几件新衣换上。这次的遭遇是凶是吉,她已不在乎。落魄到她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