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果然也参与其中!……不对,不可能,刚才你明明还在问我……”
萧易寒一时陷入了混乱,语无伦次起来。
萧凤鸣看着他,用平静的语声道:“不如你先说你为何会中了毒。”
萧易寒将信将疑看她一眼,老实答道:“我到长安之后,听说笑青锋每到月圆前后三日,都会在家中设宴,至晓方休,不管有无接到邀请,都可前往,也没人会盘问你来历。我便去了。第一夜热热闹闹过去。到了第二夜,笑青锋放下三坛西域葡萄酒便走了,说是身有急事,不便奉陪,故而奉上三坛好酒,作为赔罪。我猜他定是要和那位‘大人物’见面,就悄悄跟踪他离开,跟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他城郊一处别馆,谁知那里等他的只有他老婆……我这时才知,我中他的奸计了。”
飞罡子听到这里,冷笑一声道:“好个奸诈小人,被人识破擒住,反说他人设计陷害。”
却不料萧易寒居然哈哈笑起来,道:“我常恨自己蠢,却不料有人比我更蠢,吃下毒药还不知道。”
飞罡子脸色一变。笑青锋却饶有兴味向萧易寒道:“此话怎讲?”
萧易寒瞪着笑青锋,道:“你不要装傻,你和你老婆的话我都听见了,非但听见,还记住了,记得清清楚楚,做梦也忘不掉!”
笑青锋的脸上却还是笑。
萧易寒道:“若非听见那番话,我也想不到,你竟会将慢性毒药下在第一夜的饭食中,再把解药放在第二日的酒里,假意离开。如此一来,像我这样对你有所怀疑的人,见你离开,便会悄悄跟你出来,自然不可能喝那解药……妙极,此法真的妙极!”
萧凤鸣叹道:“白石君下毒的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萧易寒道:“那晚回去,我吃下的毒才发作。于是我赶快雇车回洛阳,一路上腹痛如绞,眼前还有许多幻影,一伸手就又抓不住了。我想见我爹,求他想想办法,谁知笑青锋早已先我一步到了洛阳,我只见到我爹的尸体……我……如今我也活不长了……”他的神色黯淡下去,仿佛陷入了很深很深的痛悔,突然,又抬起头,盯着飞罡子,大笑出来,“可笑你连自己被喂下毒药都浑然不觉,还一直拿笑青锋当朋友。”
飞罡子脸色慢慢发青,看向笑青锋,颤声道:“他所说是真?”
笑青锋笑道:“是真是假,好友难道不知么?”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飞罡子青白的脸色上忽然绽出笑容来。
萧易寒一见,心中已有些诧异,却还是强作冷笑道:“笑吧,笑吧,早晚有一天,你也会……”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捂住肚子缩成一团,额上冒出一颗颗冷汗,哼出痛声。
萧凤鸣一直静静看着他,忽然道:“下毒的手法虽是不凡,解毒却也不难。”
听见这话,萧易寒眼睛猛地放出光,盯着萧凤鸣看了一眼,旋即又黯淡下去,冷笑一声,道:“就算不难,现在也已迟了……我已中毒三天,早已深入骨髓,就算白石君就在这里,也……”
萧凤鸣道:“不必找她。我也能解。”
萧易寒再次抬起头盯着萧凤鸣。
微风吹起萧凤鸣的衣袖。夕阳西斜,给她的身姿镀上了金。
这身姿这样完美,以前不管看几次,萧易寒都有把它撕碎的冲动。但是现在,她看上去就像是神仙的化身。
他知道萧凤鸣是萧家唯一的子嗣。江湖中早就传说心绝萧洛华把她的所有的一切都传给了这个孩子,机关术和暗器手法只是其中的两件。但他从来没听过任何萧洛华医术的传说。
他忍不住问:“此话……当真?”
萧凤鸣点了点头。
然后她用她一贯冷淡的语调,说出了令众人大为惊异的一句话。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中毒。”
萧易寒呆立当场。
这是真的么?
萧易寒觉得难以置信,但不知为何,在萧凤鸣说出这句话后,他腹部的疼痛也突然消失无踪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好像脚下突然踏了空。
萧凤鸣道:“若解药果真在酒中,飞罡子修道之人,一向是戒酒的,若前日的饭菜中果真有毒,那么到了第二日,他饮不到解药,也早就和你一样形销骨立了。”停了停,她又道,“你的戒心也太浅。换做有经验的杀手,从第一天起,纵是把酒饭摆在他面前,找人试吃给他看,他也只会假作吃喝模样,实际上碰也不会碰的。所以这种‘下毒’的办法,唯有对你才有用。我猜笑青锋早就见到你来吃了第一天的酒饭,才故意和夫人演出戏来吓你。”
萧易寒如梦方醒,喃喃自语道:“但我明明腹痛如绞,头晕目眩……他也说,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如果我只是误以为自己中毒,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变化?”
萧凤鸣道:“以为自己中毒,有时比真正中毒还要可怕。伤病垂死之人,突然夙愿得偿,霍然而愈者有之。钟情善感的少年,见不到心爱的女子,憔悴夭亡者有之。少林澄圆方丈,少时读经,读至佛祖往昔于阿育王节节肢解处,身上立时现出刀斧之痕,数日乃散。以为自己中毒,便出现中毒的症状,这并不奇怪。”
萧易寒道:“这么看来,他们早就打算戏弄我们父子……”
萧凤鸣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道:“一捻红找你们以前早已找过我。只是我不愿答应。你爹接手后,就让她和一个狂僧诱我出来,逼我说出那件机关的关键。那个狂僧,我想应该就是方才你嘴里的黑面佛。所以她要公输崇替她修那件东西,是真心的。”
萧易寒恨恨道:“放屁,都是放屁!若是真心,为什么又杀了他!”
萧凤鸣道:“因为……”
她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慢慢道:“因为笑青锋来了洛阳,要一捻红和黑面佛杀掉公输崇,放了我。”
萧易寒睁大眼睛,瞪着萧凤鸣看了许久,良久,方声嘶力竭道:“你……你修了那件机关?对,若是你出手,我爹就没用了……原来还是你害死了他!”
他抓住萧凤鸣的衣领,想要摇晃她的身体,但他此刻连站也站不稳,更不要说摇动别人了。
萧凤鸣看了眼地上的斑斑血迹,慢慢道:“我没有修。若我修了它,他们便不会死在今天了。”
他们该在几天前就死了,死在牡丹镖下——这话萧凤鸣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对一捻红的愧疚。当初执意不修牡丹镖,是为了要她不再杀人,如今却逼得她又拿起了剑,这结果实在太讽刺。
“那他们凭什么放了你?”萧易寒的眼睛布满红丝,不知是恨,是痛,还是二者皆有。
萧凤鸣直视着萧易寒的眼睛,一字字道:“因为空心岛和笑青锋,早已有约在先了。”
寒意。彻骨的寒意在白马寺中悄悄散播。
笑青锋的无孔不入早已是有目共睹,若再加上萧家的机关……其力量早已不可想象。
笑青锋微笑着拍起手来。
“我还道公子贵人多忘事,现在看来,是错怪公子了。”
飞罡子与静善师太忙向笑青锋道喜,说得了萧家的助力,荡涤江湖指日可待,暗地里却拿冷眼瞟着萧凤鸣。
萧凤鸣却仿佛全没看见。
她双目凝视着东方,道:“我没有忘,笑青锋,你似乎忘了。”
笑青锋一挑眉,道:“哦?不知我所忘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