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吾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先前传话的童子又出现了,禀报说一切都已准备好,请他移步学宫正殿。
易姜之前就在猜测,公西吾把自己叫来稷下学宫,肯定不只是为了说几句话这么简单,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
公西吾指了一下易姜,吩咐道:“这位是鬼谷派的桓泽先生,你随后请她去正殿,我先行一步。”
童子垂首称是,恭送他离开后才请易姜举步。
易姜不知道他们在准备什么,只能跟他走。
童子领着她在四周转了一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敲钟声,他的脚下立即加快了速度,也请易姜快行。
易姜走到半路,看到之前见到的那群士子也都陆陆续续朝这边而来,料想这钟声是集合用的。
过了长廊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对面筑有高台,拾阶而上,殿门洞开。童子将易姜送到这里便离开了,她只好跟着鱼贯而入的士子们一同进去。
殿堂素雅,华柱高立,进深极长。进门至上方主案台边铺了厚厚的绘纹织毯,主案台后立着一扇飞鸟纹饰的屏风,左右垂幔,随风轻动,想必后面还有很大空间。织毯两侧是齐整的案席,各有数排,看样子容纳百人不成问题。
士子们都找了案席落座,易姜见他们并未刻意寻找座位,便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只不过故意挑了个后排,远离主案。
众人落座,一个侍从自屏风后走出,立在鹤形灯座旁高声唱名:“相国安平君到——”
四下安静,又有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浓眉大眼,方脸短须,身材魁梧,径自在主案上落座。
原来这就是把赵重骄气得半死的齐国相国啊。易姜知道他叫田单,因为出门前还听见赵重骄骂他来着。看他穿着毫无纹饰的水色深衣,看起来挺朴素的一个人嘛。
上方的田单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开场白,无非是天气不错,大家齐聚一堂十分开心之类的。
易姜根本也没怎么注意听,她正在厅中四下搜寻,怎么没见到公西吾呢?
“那么,就请诸位就此事畅所欲言吧。”
田单说到这里,易姜才回神,前排已经有个士子站了起来,大声道:“安平君此言差矣,齐国与赵国早有约定,只要送质子入齐便发兵援助退秦,如今又何须再拿出来讨论呢?”
田单道:“兴兵原本就是大事,讨论清楚利害是应该的。”
易姜一愣,原来要讨论的居然是齐国要不要发兵?难道齐国要反悔不成?
那士子听了田单的话连连摇头:“立国不可无信,否则要叫天下耻笑啊。”
田单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动摇,招手叫侍从近前耳语了几句。
侍从转身去了屏风后面,不多时出来,交给田单一片竹简。
田单扫了一眼竹简,像是有了底气,再开口中气十足:“说到立国无信,赵国当为第一啊。前几年赵国口口声声说要用焦、黎、牛狐三地换回被秦国攻占的蔺、祁、离石。然而秦国交付三地后,赵国却失了信,由此还引出了秦赵一场大战。你们儒家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赵国失信在前,算不算失道呢?我齐国不愿相助也是常情吧?”
“这……”那士子讪讪坐了下去。
对面一个白发老者站起身道:“余认为,水能生木,木多水缩,强水得木,方泄其势。齐国属水,赵国属木,而秦国属火。赵国被秦压制实乃火多木焚,如今唯有依附齐国克秦,方应五行之道。安平君何不顺应轨迹,一助赵国,也可得守信美名?”
田单点头:“阴阳家学说果然暗藏玄妙,令人耳目一新。”
然而侍从又从屏风后取了根竹简出来交到他手中,他的话立即就变了:“天下诸国分立,而先生只有五行,那么下次其他国家再战,又该是如何属性呢?”
白发老者微笑摇头,仿佛感叹夏虫不可语冰。“也罢,安平君不信此道,自然难得精髓。”
这时有人起立道:“赵国王太后乃齐王胞妹,系出齐国宗室。齐赵姻亲之国,要求人质已经不妥,如今又岂能坐视不理呢?”
易姜抬眼去看侍从,果然他又去屏风后取了根竹简交给了田单。
田单扫了一眼道:“山东各国多年来互通婚姻,说来都有关系,然而齐国还不是吞并了宋国?燕国与赵国亦同为姻亲之国,燕又可曾助赵?如今大争之世,谈何姻亲宗室呢?”
“学生以为……”又有士子站了起来。
易姜看着一个个人站起来,又一个个被田单驳斥回去,注意力全集中在那来回穿梭的侍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