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吾这些年常年在外行走,齐王建并不多加管束,但后胜等人难免会揪住不放。眼下易姜已经大好,他便准备归齐,只是大雪停后,附近的山头都被积雪遮掩住了,道路难行,只能再耽搁一段时日。
聃亏偶尔会出趟门,看一看周遭情形,为公西吾打听一下咸阳城中的消息。今日回来的比较晚,居然还带来了一个人。
原本易姜安排的应急之策就是为了防止被困宫中或者暗遭毒手,不过事后必然也是麻烦众多。东郭淮依照计划去城门边接应她,却没等到人,只好出城来找,终日徘徊,还要防着子楚的人发现自己,希望已经渐渐渺茫,就遇到了聃亏。
聃亏将他带回了宅邸,见易姜安然无恙,东郭淮这才放心。
之前大夫叮嘱病人不易移动,现在易姜已经醒了,便不能再继续住在小厅里了。
公西吾自然不好意思让她住去自己房中,但要是让她单独住一间,未免又显得故作推拒,一时没有办法,便暂时没开口。
早上无忧想要来找易姜,被公西吾提回书房读书去了。易姜闲来无事,吃了早饭便去院中走动,想要早些恢复身体。
院中的积雪被清扫干净了,树木枝头还挑着一层雪白,在阳光下融化,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易姜穿了件重锦绣衣,玄底镶红,上面绣着大片大片张扬的花纹,衣料厚重,恰好遮住人的苍白瘦弱。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路,撞见少鸠从斜对面的房内出来,裴渊跟在她身后,一手挟了她腰,一手带上门,自然而然。
易姜愣了片刻,侧身站去廊柱下,待二人说着话到了跟前,忽然闪出来,板着脸道:“好啊,不动声响地就成了婚,竟然都不通知我。”
少鸠蓦地落了个红脸,“啪”一下拍开裴渊的手:“这有什么好说的。”
裴渊吃痛,瞪着她鼓了一下腮,转头对易姜道:“原本是要告知先生的,可我们成婚之时秦国正准备攻赵呢,便没有打扰您。”
易姜其实也发现了些端倪,少鸠的长发散在脑后束成一束,温婉贤良的模样,分明就是已经嫁做人妇的架势。
“这是好事,你们二人也不容易,从小一起长大,到如今才在一起。”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又摸了摸腰边,连个饰物也没有,讪笑道:“可惜无法给你们贺礼了。”
少鸠撇撇嘴:“算了吧,要什么贺礼,嫁给他有什么好庆贺的。”
裴渊又想鼓腮帮子,听到身后传来公西吾的声音,立时收起情绪。
“贺礼早备好了。”公西吾宽大的深衣雪白一片,只在衣摆上绣了一支瘦竹,脚下行走时带起衣摆拂动,便如同枝叶随风摆舞,姿容便也似沾染上了几分随性。
他走到易姜跟前,将搭在胳膊上的大氅给她披上,从袖中取了一支彩漆木盒,转头递给裴渊:“这是我们的贺礼,二位千万不要推辞。”
裴渊哪能不推辞,连连摆手,少鸠却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玉佩,一块刻了裴渊的名字,另一块刻了少鸠的名字,皆用韩国文字所刻,虽算不上特别精致,但贵在有心。
少鸠朝他看了看:“好歹你们儿子是我接生的,收你们夫妻一份礼也是应该的。”
易姜被她这话弄得有些不自然,公西吾却像是一点也没感觉到:“玉上刻了你们的名字,若是不收,我们也送不了旁人。”
裴渊听了这话才终于收下,向他再三道谢。
少鸠扯了他一把,将他拽走了。
公西吾目送二人离开,转头扶住易姜胳膊:“师妹随我来,有样东西要请你为我解答。”
易姜不明所以,先前那点不自然顷刻被打散,跟着他前行。
无忧还在书房里乖乖读书,公西吾怕打扰他,带着易姜去了自己房中,扶她在案后坐了,在案头那堆竹简的最下方抽出一只锦袋递到她跟前。
“师妹还记得这个么?”
易姜打开锦带,里面是一卷竹简,展开看了看,大为惊讶,这竟然是她初来乍到时用来记日记的那卷竹简。她记得当时跑出齐国时,已经当着他的面丢进淄水里去了。
“你居然叫人捞了上来?”
“嗯,原本我已不打算弄清这疑惑,但那日听你说你的坚持我未必了解,料想与你的世界有很大关联,这竹简上的文字我看不明白,是不是也是你世界里的?”
易姜低头看着竹简,因为泡过水,许多字已经模糊,但大多还能辨认。
“的确,这来自我的世界。”
公西吾不自觉朝她接近了一些:“你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是否有关联?”
易姜抽了支毛笔,在一块木牍上写了篆体字,又写出它对应的简体字。“这两个字的演变,间隔了两千多年。再过两千多年,现在的世界就会变成我的世界。”
“……”公西吾眼中倏然变化。
直到现在,他才彻底解开心中的疑惑。有一条河,每一段水域就是一个季节,河里的鱼只要顺着这条河向前游,就会经历春夏秋冬四季,但鱼只能向前游而无法回头。可是有一天,有条鱼随着河流漂流到夏季时,忽然倒退回了春季的水域……
原来那条鱼就是她,河流代表的是时间,她从未来的时间倒退回了现在?
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情,他的面前竟然坐着两千年后的人。
易姜看着他的神情:“不可思议是不是?”
公西吾将竹简卷起,仔细收入锦袋,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你的世界与这里有哪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