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贡船后甲板上,玩得正欢的众姝们听到桅上眺师示警,皆楞楞地不明所以,但风霖和花忆蝶同时一震,不约而同地扑向船舷,极目向前方张望。
只见远处浪涛之间,有一条黑线沿着海天交际处排开,如潮汐般汹涌而来。其状如踏浪蹈海,一上一下地蹦跳着前进,却并不循着波涛自然起伏,显得十分诡异;其势如成群的惊马疯牛,凶猛狂暴,在浩瀚的东海上一往无前,观之使人胆寒。
虽看不见自己所在的花贡船上,前甲板的军士船工们如何应对,但看到舷外那只斗冲舰上,巡江稽察司的人已忙碌起来。有的拉帆有的转舵,还有不少舷师挥舞着大大网兜,奋力向江中抛散出无数白色小球。
“这是什么?”
花忆蝶好奇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人。不出所料,同时在观察海面动静的风霖回答道:
“此乃云、海两州海防水军常用的驱赶海兽之物,是以白蜡掺杂鱼饵做成小小圆球,内里包裹剧毒药物,但凡海物噬之,蜡丸在腹中破裂,毒药流出,必将腐蚀个肠穿肚烂而死……想不到我焕州的巡江水军亦有这避水丸,却是从哪里弄到的?奇怪……”
风霖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小了下去,花忆蝶没有听清楚,正待再问,却听见“丁零当啷”的响声大作,自舷边回头看去,只见四名小宫女不知何时已各擎着一根短木棍,一边玩命地摇动上面的铁莲花,一边拎着裙裾,在后甲板上四处奔走大呼:
“凤执宫有令:海上有怪鱼!秀女们速回舱中躲避!各房锁紧舱门舷窗!不得迟疑!……”
世人本性便是趋从于群体行为,人心惶惶之下,谁还有心情去问是什么怪鱼如此可怕。众秀女纷纷呼奴唤婢,向狭窄的舱廊后门拥去。青衣的宫女,绯衣的秀女以及各色衣着的丫鬟们,一大堆女子堵在那门口。紧切间不得进去,偏那倒霉铃杖声音又催命般响亮,听了愈发叫人心里发慌。于是乎,踩掉了绣鞋。失落了绢帕,挤散了发髻,摇掉了簪子,个个狼狈不堪,人人哀啼婉转,好不教人怜惜。
这个乱的……
花忆蝶看傻了眼。
……
“娘的,这帮骚娘儿叫得好不*,老子这颗雄心被撩拨得痒痒地——”
后甲板下方货仓内,几名羽林军引首而盼,另有一名羽林军正踩着一桶咸菜。边流口水边贴耳在仓顶上,听着上面甲板传来莺啼不绝,舔唇咂舌不已。谁知话音未落,自己的帐头(步卒长)寻找自己属下来到货仓,见状大怒。直踏进来,过去抬腿便是一脚,将他踹下咸菜桶:
“直娘贼!战事在即,你们还敢听这些?!前几天老子刚亲手切了那两颗狗头,你们几个还在此与我丢人现眼!等打起来时若再敢分一下神,老子把本帐上下的耳朵统统割了去!”
一通怒吼,吓得那挨揍的羽林军捂着腰赶紧爬起来。唯唯诺诺地连声道不敢,身边的同伴也咽了口唾沫不敢吭声。正在此时,宋羽牌按剑大步流星冲进栖仓来,又是一声大喝:
“四帐的在此作甚?!没听见上官正在召集所有弟兄上甲板么?!”
“是!”
……
前甲板上,申金吾和花贡船船监并肩立在舷首,成船监举着眺筒张望远方。良久才放下,沉默着将眺筒递给申金吾。
申金吾举眺筒看过去,只见海面黑线愈来愈近,后方还有几个白点,离的远了些。却看不分明。
“越川海兽之后是船帆,显然是有船在驱赶着海兽,直冲我船队而来。无怪乎我们三艘船努力调帆转舵、增减船速,却始终不得脱出海兽冲击之所向。”
像是知道申金吾心中所惑,成船监指点着白点位置,解释给他听。申金吾沉吟了一会:
“前面是何海兽?”
“这个……尚不知。”
“那敌船有多少?”
“目力可极之处,已出现十余艘,分布在东北、正东两侧,尖舷大帆,俱是战船。”
“越川战船?”
“正是越川战船形状……不过,或许不是越川的水军,倒是瀛洲那帮海贼也未可知。”
申金吾冷哼一声:
“管他越川瀛洲?!俱是不服王法的贼子!我且问你:此处是何域?我船队可至他越川海境?”
“怎会?”
成船监有些不悦地答道:
“我船队方出汶江口才一日不到,距海州东海外侧诸岛尚有一至两日海程。加之我们乃是循春季洋流北上,又如何能偏离航向,来到南方?”
“那便是了。”
申金吾眼中射出两道寒光:
“既此处属我天启内海,那越川水军——罢了,权当作是瀛洲海贼又如何——胆敢逾越我王土海境,必教他有来无回!”
“申大人,花贡船虽大,却是运输船只,海战中只能勉强用以防守。羽林步卒也不谙海战,唯今之计,当呼唤船队即刻落帆停船,就地结阵据守,以我们的花贡船为阵眼,两艘巡江斗冲舰为侧翼,守卫左右船舷,避免来敌接舷跳帮,直登上花贡船。”
申金吾官职不大,但是现役武官,地位高出区区船监不少。但此时他转身面向成船监,异常郑重地递还手中眺筒,同时深深颌首:
“有道理,成大人果然是水上行家,我羽林军皆是马上男儿,无人识得水战,但军阵随船行走,接下来的进退调度,便要请君多多费心,我等莫有不从。”
“这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