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米。”
“梭米?”
少年也跟着皱起了眉,似是想说但不知如何表达。
郭怀仁想了想,手指蚌锅:
“可是这蚌肉?”
少年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
“是,是的。”
“此乃丽贝,老夫曾在灿京中见过两回,不过,却未见过如此之大的。”
“丽,贝。”
少年一字一顿地重复,郭怀仁却摇首:
“丽贝性寒,食之易引发腹涨胃痛,必须佐之以——”
他不再看一眼蚌锅中的白花花,只将视线投向身边的草丛,片刻后一轩眉,指向不远处:
“去把那两棵开粉色花的草拔来。”
“为,为什么?”
“休要多问。”
少年沉默,站起转身去拔草,听见郭怀仁在身后补充道:
“切记,需得连根拔起,除泥洗净后带过来。”
少年心头恚怒,却因记着一事,隐忍着依样照办。
郭怀仁手握着两根青草,又命他重新生起火,他自项间摘下一串小贝,打开其中一只,取出一块小小的黑石,再拾起一根硬木击打石头,又摩擦了几下,不多时便有火星窜出。
郭怀仁见状不语,心中暗自点头:原来越川海民是以此方法随身携带火石,便于随时取火,与天启的火褶子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稍不多时,灶火已再次燃起,少年又拾了些草木助燃,只是草尚青木犹湿,他呛咳着不住,费了好大工夫才将浓浓黑烟扇尽。
一直冷眼旁观的郭怀仁也未能幸免,咳得几欲昏厥。
等火头转旺时,郭怀仁让少年将自己身后的树皮剥下薄薄一片,将草卷起,在火中反复烤炙,经过不大一会,那草已干枯脱水,变成了黄褐色。
郭怀仁见蚌汤重沸,扬手将干草投入汤中,闭目道:
“煮上片刻便可以喝了,先服草,再饮汤。”
“为什么要这样麻烦?”
憋了半天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张口询问,郭怀仁睁眼,目光清冽:
“老夫是医者,必不会以药食害人。此草名为旬华,虽非珍贵之物,但中土少见,旬华草性温味甘,整茎烘焙后有暖胃补气,消咳润肺之效,花期之草药性最佳。不过,待其结实后,其性已转大燥,催伤肾水,当不可再用。”
少年听得入神,眼中光芒闪烁。郭怀仁故意不去看他,此时汤已彻底煮好,少年以布裹手将蚌锅端下灶架,不知从哪里又取出另外半面大丽贝的壳来,再折取数根灌木荆条,剥去外皮,将蚌锅中连汤带肉大部都倒在那片空壳中,递给郭怀仁:
“吃,梭米,不,是丽贝。”
“嗯。”
郭怀仁绷着脸接过,也不客气,举箸便食,饮了几口才想起:
“此汤可是用的海水——”
“是雨,前日下雨,我用壳去接——”
“嗯。”
郭怀仁点点头,继续吃肉喝汤,等放下蚌碗,故意无视对方眼中的一丝饥色:
“饱了,我要回去睡觉。”
……
吃饱喝足,这一觉甚是酣畅,郭怀仁再次睁开眼来,觉得力气恢复了不少。
扶壁缓缓走出洞来,已是皎月初上时分,那少年却不在洞外。
山洞窄小,几可容一人安卧,前日有雨,那少年是如何捱过去的?
海岛气候潮湿,洞中地面却干燥平整,显是有人用火慢慢烤干泥土,再将其去除石砾,以脚踏平,才将自己放置在那里……这一切,皆是那少年做的?
想至此处,心中一阵澎湃涌起:
可是为何?
为何要袭击花贡船,打杀天启将士,还将我扯落入海?
为何要勾结瀛洲海贼,抑或是从海国之命,谋此刀兵之灾?
郭怀仁想着,信步而行,再次踱至那面陡坡前。
月光明亮,向下眺去,可以清晰看到沙滩边,浅海中,那名淼姓少年正执着树枝作成的渔叉,在寻猎鱼虾。
他将大部分食物都让给我了,此刻一定还饿着肚子。
这是饿得睡不着罢?
“东将!”
那少年忽然欢呼一声,挑起一条鱼儿来。
郭怀仁见了不由得莞尔,一腔怒意渐息:
梭米,丽贝……倒是个好学的孩子。
此刻,胸臆中回荡的有温暖,也有一丝酸楚:
为何?
为何你既凶恶如贼,却还有这份善良?
为何你是越川人,为何你不是我天启雪族?!
为何你,不是我的孩子?
不觉间,浊泪已湿了眼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