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七娘子唇角不由得就带上了丝丝的笑意。
太夫人看在眼里,不禁一怔。
一时间,思绪就飘得远了,五少爷口中的话,她没有听得很清楚,反而情不自禁地望了五少夫人一眼。
五少夫人眉宇沉静,似乎并没有一点心事,反而等着五少爷口中的京师趣事说完了,就主动开口问太夫人。“听说昨儿个,范家来信了……”
众人的眼神一下全聚集到了于翘身上,几个兄长嫂子眼中,顿时多出了无数的笑意。就连于平、于安,都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范家来信,当然说的是亲事了。
太夫人一时间也就把烦心事搁在了一边,望着于翘慈祥地一笑,点头道,“信是写给你父亲的,他昨晚进来见我,和我说了说这门亲事,你母亲也觉得好。祖母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于翘浑身一颤,死死地咬着下唇,望了五少夫人一眼,又垂下头去,睫毛颤动着,再不肯抬起头来。众人都笑道,“平时倒是牙尖嘴利的,这时候反而懂得害臊了!”
家有重堂在帏,几个女儿家的婚事,做哥嫂的的确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七娘子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于翘的婚事已经定下,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望了于翘一眼,便又挪回了眼神,看着眼前的金砖地,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她不是救世主,很多事,也不是她能够帮得上忙的,在这世上有无数的人,因为社会的不公而痛苦,于翘其实已经算是较为幸运的一个了。
话虽如此,但七娘子的心情却依然沉重了下来。脑海中似乎又响起了五娘子的声音,“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嫁,不嫁不嫁,我就是不嫁!”
还有六娘子冷静的分析,“嫁到李家也是受气!倒不如……”
太夫人又望了七娘子一眼,才笑着用手虚按了按,“好啦,你们也不要调侃了,到底女孩子年纪小,给她留几分颜面。”
就转了话题问七娘子,“怎么样,账看得如何了?”
她语调慈和,似乎只是在关心七娘子接手家务的进度,也就只有七娘子这样心细如发,惯看眼色的人,才听得出太夫人话语中的一丝犹豫。
她哂然一笑,深深地看了五少夫人一眼,才轻快地回道,“小七也不懂得这些,就是随便看看,熟悉一下家里的账到底是怎么记的。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请家里的账房妈妈来盘一盘。”
当时的大家闺秀,谁要是真的能看懂一本账,那是要被人笑话的,像七娘子这样,想要搞明白账本到底是怎么写的贵妇人,都已经是凤毛麟角。四少夫人神色中顿时现出了少许讥诮,却是一闪而逝,就被亲热的打趣替代了。“这做主母的人就是不一样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事都得操心,六弟媳多么出尘的人,说到管家,也是眼见着就俗起来。”
这话虽然是在村七娘子,但却村得亲热,透着那么俏皮的打趣,从大少爷起,五少爷、许凤佳、七少爷八少爷并几个庶女都笑起来,七娘子也笑着道,“我本来就是个大俗人,就是不看账,也俗!”
这句话连太夫人都逗笑了,就连大少夫人唇边都现出了丝丝的笑意。这些眼高于顶的京城贵妇,似乎在这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遗忘了自己素日里的高贵,放过了七娘子的把柄,没有在这个俗字上,多讥刺她什么。
五少夫人看了四少夫人一眼,又瞟了瞟大少夫人,也露出了应和的笑意。
这个七娘子,不到一年的时间,和大嫂亲亲热热的不说,连四嫂这个眼高于顶的棒槌,都对她另眼相看……
她不禁就向七娘子投去了一瞥:七娘子正低声和许凤佳说些什么,小夫妻的头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透着那么的亲昵。平日里最严肃的六弟,眼角眉梢,竟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不到一年,就这样名正言顺地接过了家务,清平苑里的婆婆对她另眼相看,紫禁城里的姑姑对她另眼相看,几个嫂子对她另眼相看,
就连夫君都对她另眼相看,宠得这么利害……
也就是祖母还站在自己这边了!
想到方才太夫人发问时,那含而不露的一点试探,和七娘子眼中闪过的一点光华,五少夫人垂下眼,轻声笑道,“也就是六弟妹这样不俗的人,说起自己俗来,才逗人发笑。要是我们这样通身本来就俗的人呢,就越发要躲着这个字,连提都不敢提,唯恐招惹得人家想起来:‘噢,说的不错,原来她竟是个大俗人!’”
屋内顿时又响起了一波新的笑声,太夫人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五少夫人大笑,“这个张氏,好一张利口,竟是一点都不输莫氏!”
四少夫人也不甘人后,她嘟起嘴,“老太太好偏心!人家本来就没有多少本事,也就是靠着这张嘴混饭吃,您竟一点都不赏识,把利口的夸奖,给了张氏!”
太夫人好一阵大笑,“傻孩子,利口是夸人的?你看你五弟妹可曾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众人顿时又欢声笑语,接二连三地说起了俏皮话,逗起了太夫人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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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许夫人今日要动身去小汤山小住,大少爷和许凤佳、五少爷三个儿子,都要出面护送,从乐山居里出来,五少夫人就忙着去安排许夫人出门的事,几个妯娌们也自然要到清平苑去,帮着许夫人收拾行囊——这也是做人儿媳该尽的规矩。
或许是因为经年难得出门,这一次度假,许夫人的情绪是很高的,常年蜡黄的脸颊上,也带上了一丝红晕,她笑着抱着手,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几个媳妇们带着丫鬟里里外外地为自己收拾衣裳,一边吩咐七娘子,“大毛衣裳也带两件,虽说不住到那时候就回来了,可以防万一不是?听说小汤山的温泉最是养人的,钟大夫听说我要去那里疗养,连声叫好……可惜庄子收拾起来十多年,平时也就是男人们招待客人,我们女眷是谁都没有去泡过!”
于安倒是很有几分恋恋不舍,站在许夫人身边,轻声细语,“虽说母亲是去疗养的,但家下可离不得您的照看……”
她扫了七娘子一眼,咬着下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夫人和七娘子都是一怔,两人对了个眼神,都不禁一笑。
于安这是担心七娘子一个人在府里镇不住场子,才变着方儿地挽留许夫人,又不敢把话说透,怕七娘子误认为她在质疑自己的能力——这个小庶女,对七娘子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四少夫人进了屋子,请示许夫人,“母亲平时常枕的那个香玉枕,是不是也带到小汤山去……”
几个女眷就又若无其事地压下了这个话头,许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那个是夏天用的,倒是那两个荞麦皮绿豆玫瑰的枕头要带过去。”
一时间忙忙乱乱的,几个媳妇内外组织人手为许夫人收拾了几大箱子的东西,又将她送到了门外,大少夫人犹自道,“很该我跟着过去,照看母亲的。”
这话说出来,四少夫人的脸色先有了几分不对:大少夫人要照顾几个孩子,当然走不开,可她没有孩子,丈夫也不在京,这话头一提起来,似乎就显得她应该自告奋勇,跟去小汤山服侍许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