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中两盏立式宫灯立在公主身后烈烈燃烧,公主听了魏王的话,想了片刻,推辞道,“魏王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手边一时竟寻不出适合的人选,之前宗庆之那等人不过是自己品德败坏,妹妹是信的过魏王兄的眼光为人的,还是请王兄再给我选一个家令吧!”
之前公主邑司的属官勾连盗取公主府库,虽然贪墨的是丹阳公主的财富,实际上也打了魏王这个宗正寺主官的脸面。公主这时候将挑选继任家令的权利交还魏王,表示充分对魏王的信重,魏王也觉得脸上有光,得了面子回去之后办事便自然用心,挑选再三,择了一个人品忠厚端方的人,名叫卜安,送过来做公主家令。
公主府经此一事后,人事一洗。府中下仆小部分是公主离开韩国公府时带过来的旧仆,其余大部分则是立府后从奚官局分配过来的官奴婢,多年不见公主,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有一些陌生。此时瞧着府中从前两个最大的管事主官——宗庆之和景娘,在公主回府之后,都立时烟消云散:一个被押解送往宗正寺,罢黜官职打板子病死;另一个虽查实并无参与偷盗之事,但这些年对于宗庆之等人恶行缄默不报,又有着纵子不良之过,虽罪不至死,但公主也没法子再心无芥蒂的留她在身边,索性把她一家子遣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不由得对这位天家贵主生出敬畏之心来。府中风气顿时一肃,更兼新来的公主家令卜安端厚老实,将公主之命奉若纶音。
当日被宗庆之伙同刘婆子盗走的珍宝财物也大部分被追了回来,还有一部分已经被宗庆之等人花用出去的,便是将这些个人从头剥到脚,也是补偿不够回来了。公主却也没有多么放在心上。毕竟公主从小到大身外之物一直供给丰厚,丢掉的那些个东西算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委实不用太过计较。对于公主而言,别的事情都不大放在眼里,独独对唯一的爱女阿顾看的跟眼珠子一样,从前在宫中,虽然有太皇太后疼爱,但毕竟总还有一些顾忌,很多东西想要给阿顾的,都给不了,如今回到了自己府中,公主当家作主,便自然想要将自己能够给阿顾的一切西都补还给阿顾。
首先补齐的是春苑的人员配置。阿顾从小走失,乳娘早就遣散了,教养姑姑有赖姑姑、陶姑姑两位,大丫头里,绣春之前在宫中因为黄金蝴蝶簪之事被黜了一等,这些日子服侍阿顾勤勉干事,阿顾回了府,便将她重新提了上来,同金莺、碧桐两个,一同做了自己房中的大丫鬟,公主又从府中旧人家生子中挑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纨秋,给了阿顾,补齐了阿顾房中的四个大丫头之缺。
朱姑姑另带了一批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到阿顾的春苑,阿顾挑了八个出来,分别是:红玉,乌头,秋香,瑟瑟,贞莲,葛生,慧云,梧子。按照道理,这些个小丫头作了二等丫头进春苑服侍,大丫头金莺合该出来训一番话,金莺却退了一步,朝碧桐道,“我前儿个晚上受了点凉,嗓子有点哑了,还是碧桐你来说吧!”
坐在上面的阿顾微微一怔,不由望向金莺一眼。
碧桐微微讶异,见金莺确实不愿意出头,便自己上了,“日后你们八个就在春苑里伺候了,小娘子脾气好,对你们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只一样,要你们必须忠心。可记得了?”
这八个小女孩来之前都是在家中听过父母训话的,桐的话,都答道,“记得了。”声音清脆。
碧桐道,“还不谢过娘子。”
“谢娘子。”
太阳从东边升起,照在春苑上。百灵鸟落在窗外的柳枝上,唱着欢快的歌曲,阿顾从东梢间寝房的紫檀喜鹊登梅围子床*上醒过来,看着阳光一寸寸的移上软烟霞的窗纱,有一种十分新奇的感受。
碧桐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笑着道,“娘子,你醒了?”
阿顾应道,“嗯。”
“碧桐,你以后也是名副其实的大丫头啦,应该学着些管事、记账的活计,这些个随身伺候的事情,也可以放给下头的小丫头了。”
碧桐用温热的帕子一寸寸的擦拭阿顾的手指,笑着道,“我就爱做这些伺候娘子的活计,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感兴趣。”
“可别呢!”阿顾道,“你把小丫头的活儿都抢完了,可叫这些个新来的丫头们做什么呢?”
两个小丫头捧着铜盆和手巾立在一旁脚踏下,左手的一个听了阿顾这话,扑哧一笑,脸颊上露出小小的酒窝,猛的反应过来,连忙收了脸色,低下头去请罪道,“奴婢知错,请娘子责罚。”
阿顾瞧着她行动天然,生的清秀可喜,如何会生气,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道,“奴婢叫乌头。”
“乌头?”阿顾忍笑道,“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怪怪的。”
“奴婢的阿娘是从前伺候公主梳头的,所以给奴婢取了这个名字。”小丫头抬起头来,看着阿顾大胆道,“小娘子,奴婢手很巧,会梳很多种发式,你要不要奴婢伺候着梳一个?”
“哦,”阿顾颇感兴趣,“那你就给我梳一个头看看。”
乌头挽着阿顾的青丝给阿顾梳了一个双鬟望仙髻,她果然是如自己所说,梳的又快又好,阿顾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道,“果然不错,碧桐,她梳的可比你好呢!”
碧桐垂眸笑着道,“奴婢手笨脚笨的,自然比不上妹妹梳的好。”声气平和。
阿顾转向乌头道,“你日后就伺候我梳头吧!嗯,乌头这个名字不好听,我给你改个名字,便叫乌芳好了!”
乌芳顷时便跪拜在地上谢道,“奴婢乌芳,谢过娘子改名之恩。”
另一个小丫头看着乌芳得了阿顾青睐,目中闪过艳羡神色,上前一步,亦跪下来请道,“奴婢秋香,也求娘子赐下改名之恩。”
“不用了。”阿顾笑道,“我不喜欢给人改名的,若不是乌头这名字实在有些怪,我也不会改的,其他几个名字听着都不错,就这么叫着吧!”
纨秋将一碗熬的稠稠的长生粥奉到阿顾面前,笑着道,“这粥熬了大半个时辰,也算是得了几分火候,小娘子尝尝看看!”
公主赠给阿顾的两个丫头,都各有擅长之处,绣春出身宫廷,于绣品首饰之上颇有独到之处,这大半年来掌管阿顾的衣裳首饰;纨秋则是公主府家生子,一家子都是跟着公主服侍多年的旧人,性情温柔,有一手值得称道的好厨艺。春苑倒座之处开了一座小灶房,纨秋早上便在那儿为阿顾熬制朝食,这一碗长生粥熬的极是劲道,又加入了白果碎末,泛着一股清香气息,阿顾捧着碗,吃的很是尽兴,笑眯眯道,“纨秋姐姐,你的这手厨艺着实是不错。”
纨秋抿嘴笑道,“能得娘子喜欢,便是奴婢的荣幸了。”
公主从外头进了春苑,带进来满院的阳光,“留儿,这几日住在这儿过的可好?”
“阿娘,”阿顾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公主道,“难道阿娘想你了,还不能过来看看么?”她瞧着女儿微笑的容颜道,“这座公主府我也是第一次过来,还没有仔细看过。我过来,是想着和你一道逛逛这座府邸的!”顿了片刻,
“咱们既然回来了,总不能在自己家住着,还不知道自己家是什么模样吧!”
景娘被下放到了庄子,公主便择了另一个姓齐的女仆做内院的女管事。此时这位齐娘便陪在公主身边,笑着道,“公主说的是!这座公主府占地颇大,足占了四分之一个永兴坊。外院的屋子都板板正正的,公主和小娘子若想知道,看着图纸就有了。倒是园子里还有几分景致,不如奴婢今日陪着公主和小娘子逛逛园子吧!。正巧,因是起的新园子,这些年中,公主一直没有回来,园子里的亭台楼馆都还没有起名字,今日公主游园,顺便把这些名字都取了,奴婢也好使人去照牌匾,不至于让楼馆上的门额空荡荡的,看着怪难受的!”
长安城为大周帝都,城中四四方方,划分做一百零八个坊里,引城外水系为数个水渠,穿城长安百姓日常饮水所用。经过永兴坊的乃是黄渠,公主府当日造园之时,引坊中黄渠一分水脉入园,在园子中汇成一座小池,然后分成两脉,一脉向东南流出府,便是这春苑外朱栏画凤桥跨过的这条;另一脉向西南方向流出,经过外院客院出得公主府。
“这公主府乃是选用当年太宗时代襄城公主的旧公主府,府中水溪便沿用当年旧名,唤作玉溪,。公主,咱们不妨便沿着玉溪走一走,逛遍整个园子?”齐娘问道。
公主笑道,“也好。”
齐娘陪着公主和阿顾从春苑中出来,指着春苑西北方,“那边有一座书斋,和春苑离的极近,小娘子闲来无事,可以到那儿走走。”
公主低头看着阿顾,“阿顾,你给书斋起个名字吧?”
阿顾闻言望着公主,在公主含笑的双眸中看到了一片鼓励之情,于是笑着道,“我这些日子读书,觉得上古虽无文字流传,却有大文化,与今文颇有触类旁通之处,偶有所感,便叹之妙绝。不如这座斋房便叫做思古斋吧!”
齐娘瞧着公主神色,大声赞道,“娘子这斋名取的真好,奴婢待会儿便请人造了牌匾,镌上这‘思古斋’三字,挂在书斋门额上。”
公主一笑,“可别纵的这妮子得意的不知收敛了!”
携着阿顾向东南而行,到了朱栏画凤桥旁,沿着玉溪向西北方向走,玉溪引自黄渠水,清澈见底,两岸樱花夹峙,开的极为绚烂,恍若云霞。
过了樱花林,玉溪边的小路瞬间开阔起来,前头显出一处八角朱漆山亭,亭额上书“流云”二字,一旁斜坡上遍植报春花,远看仿若云霭。另一侧不远则植着一株菩提树,枝叶茂盛,树冠恍若一把大伞遮着似的,枝干也极其粗壮,看着树龄,只怕有将近百年了。公主之前答应阿顾建的树屋,便搭建在菩提树这个主支柱上。将作监的人已经来看过了,拍胸担保了树屋的安全问题。
“将作监已经开始着手建造,最多过得一个月,这树屋也就可以建出来了!”公主道,“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了,他们做出来的树屋绝对安全,屋沿之处也会立起高高的阑干,只要毎三个月上门做一次检修,就绝不会出什么问题,这地方离你的春苑路程也不远,得了树屋之后,你日后可以偶尔过来玩玩。”公主板了脸,“不管怎么样,这树屋总是建在半空中的东西,你可要答应阿娘,日后自己定要小心,不然阿娘可是不依的。”
阿顾眸光晶亮,掩饰不住翘的高高的唇角,“我知道的,阿娘你就放心吧!阿娘,你最好了!”
从搭建的树屋继续向西北走,再往前走一阵,便又见了西边一脉溪水,与春苑前的这一支同源而出,却要宽阔些,从前头潺潺流向西南方向。阿顾抬头望去,两支溪水在上首汇在一处,却是一汪澄碧的池子。池子旁坐落了一间灰瓦粉墙的小院,灰瓦粉墙,里外遍植幽篁、芭蕉,池中半边植着芙蕖水荇,一阵熏风吹过,水叶翻飞,景色清新喜人。
“这池子真美。”阿顾赞道。
“这池子也是引的当年襄城公主园池旧址,唤作瀛池。”齐娘道,“公主,咱们走了这么久,不如到前头间院子里歇歇吧。”
公主应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