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赏心园里留宿的这个夜晚,宋良辰整夜不能成眠,不是因为叶峋在她身边,也不是因为被叶峋如何如何,而是心里的不甘如同四海之水倒倾,哪里还可能睡得着。天际晚星明亮,每一颗都如同她孤悬而不肯坠入深渊的心,哪怕是有一天必需落下,宁化灰烬,飘散随风也不去与污泥同腐。
其实宋良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多么伤心难过,可她就是想哭,想哭就哭吧,没必要憋着。不是有就句话说得好嘛,爱你的人不会让你注泪,不爱你的人不值得你流泪。
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犯贱,明明道理都懂,劝起别人来时一套一套,自己劝自己时也还是一套一套,可要掉泪珠子的时候,还是管不住自己。甚至她还不觉得伤心呢,就是想哭,总觉得哭出来,体内的垃圾和负面情绪就会跟眼泪一起流出来,然后被风吹干,消失无踪。
宋良辰装哭的时候,往往是装给叶峋看的,但到真自己想哭的时候,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暗夜里张着嘴,眼泪跟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她一边暗骂自己贱,一边特别破罐子破摔地想:“贱吧贱吧,贱完今晚再不许了。”
不伤心也能哭半个晚上,只能说平时演技操练得太好,但凡是她真想哭,那就能奔天荒地老去哭。她倒是哭得很痛快,早上起来,想擦眼泪,才发现眼睛全肿了,厚厚的软软的,还有轻微的刺痛感。冲进洗手间一照镜子,肿得跟金鱼眼泡一样,再肿一点估计都要睁不开。
照着镜子扒拉会儿眼皮和眼睑,宋良辰掏出手机开始找渡娘问眼睛怎么最快消肿,渡娘给出的信息实在庞大,但综合一下就几条,冷敷、鸡蛋揉、土豆或茶叶敷眼,最神奇的是热水里加醋薰蒸,怎么样怎么会被薰得泪流不止。看来看去,还是冷敷比较靠谱简单,宋良辰正要去冰箱里找冰袋时,转身就看到叶峋正站在门外看着她,眼底有青霜凝结。
“去躺着,我给你拿冰袋。”叶峋只以为宋良辰这样子又是演给他看的,心里一阵阵发涩发疼的同时,怒火也在升腾。只为演给他看,就把自己折腾成这鬼样,宋良辰还有脸问他“何必”,他倒想问问,肿成这样,她又何必。
不过,叶峋到底没破口大骂,都已经肿成这样,教训也算吃够了,账要慢慢算,就如同宋良辰这道美味要慢慢拆吃入腹一样。冰箱零度室里有现成的冰袋,毛巾太厚且不干净,叶峋四下找找,最后用宋良辰的丝绒围巾包了冰袋拍在她脸上:“先躺会儿,服务台会送早餐和熟鸡蛋过来,冷热交替会消得更快一点。”
叶峋话里满满的怒意,让宋良辰十分莫名其妙,大清早的,叶峋这是又抽的什么风。该生气的是她好吧,他吃饱喝足还有什么可怒火中烧的,何表哥说得不错,叶峋他就是个能坚持一百年不吃药不治疗的精神病患者:“知道了。”
天慕的早餐做的很清淡,薏米粥,素烧冬瓜,酸辣小黄反,还有菠菜包子和奶黄包,配的茶水是枸杞菊花茶,另有四枚温泉水里煮出来的流沙鸡蛋。宋良辰倒也不是一点没察觉,薏米冬瓜都是利水消肿的,枸杞菊花疏肝明目,都是对症的。就是那鸡蛋,宋良辰有点舍不得,温泉水煮的流沙鸡蛋是她的最爱啊,让她剥了不往嘴里塞真的太难了。
剥完第一个,拿到眼睛上比一比,到底没舍得,往嘴里一塞,一口就吃掉了。叶峋想阻止她都来不及,便把手里的鸡蛋递给宋良辰,只见宋良辰接过鸡蛋,又一口吃掉。叶峋伸手戳她眼角,怒意勃发地往外蹦字:“你还想不想好,要不要出门。”
叶峋又剥一个,直接拍她脸上,这样宋良辰才消停,有点小洁癖对宋良辰来说,算是个优点。
宋良辰哭了小半个晚上,心情早平复了,对叶峋怒火也好,亲近的举动也好,都用大而化之的态度忽略过去。本着“我忽略你,你就不存在”*,加上早餐吃得不错,宋良辰心情还算挺好。早餐吃完,一边敷眼睛,一边在赏心里晃了晃,晴光与雪的映照中,氤氲的水汽将这园子衬插得更加如一卷水墨画。
天幕却是冬季特有的明蓝,仿如一块透亮的玻璃,这景象,忽然让宋良辰对自己的毕业设计有了灵感。把鸡蛋和冰袋往茶几上一扔,从随身的包里找出彩铅和小速写本,趴到廊下就开始画。
要有深夜如同墨色一般的深蓝,点缀着透亮半宝石,整条裙子要如同深冬雪后的夜晚,从头顶星子点缀的天空到远处被映照得发灰发白的天,再到远山如黛近地披雪。裙脚翻起时一定要微微露出一点点青绿,要点缀花朵,要能看希望,能看到春天。就像此时眼前的景,如同一位身着礼服的佳人,并不如何辉煌璀璨,但盛极而静,静极无尘。
她本意是要以星海为题,但到最后,画完才发现,星海并不是主题,那裙脚微露的一抹春才是真正的主题,感性一点来说,可以称为希望,称为我对世界的热爱与期盼。不管我曾经历过什么,不管走过的路回头去看时是黑白还是彩色,我对未来仍然充满爱与期待,因为我是宋小虫啊,就算失去所有色彩,也仍能从黑白的世界看到美好。
忽然更加迫切地希望找回色彩,因为五彩斑斓的世界,才更加绚烂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