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尧天,金波宫。
坐落于凌云山顶的庆国王宫,是一片随着山势起伏不平的华美建筑。主体宫殿如悬挂于高台的空中楼阁一般矗立于悬崖前突出的平台上,金瓦白墙,煞是耀目。
从路门进入名为燕朝的包含了王的寝殿和朝廷的建筑中,穿行过一片高级官吏的府邸后左转,长庚和凌纾被专人领着踏入了招待各国来宾的掌客殿。
不同于对王宫格局司空见惯的长庚,凌纾的眼睛在这一路上就没闲过。虽然不至于太过明显到失礼的左顾右盼,但她也算是余光用尽,大饱眼福。
原来亲眼见识的王宫和想象中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啊!那种扑面而来的庄重感,几百年不曾变动过的一砖一瓦所沉淀出的气韵,令她真正感受到那份天家威严。
舒荣在进入王宫后便半路和他们二人分道,说是去向景王通报二人的到来。至于为什么明明原计划明日才打算进行的金波宫一日游会提前到今日,长庚对凌纾的解释是,那位女王的妹妹是“正好”在下界游玩,又“恰巧”遇到传信的使者,是以便“自告奋勇”来做这个提前将长庚和凌纾带回金波宫的接引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将某些字眼咬得那么死紧真的没问题么?”凌纾斜眼,声线极轻,“就算你不提醒我也知道这事儿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呢……”
二人现在正位于掌客殿外边的一座水中亭里。由长长的石雕通道连通的孤立于水中的精致亭台,朱红的瓦,泥金的飞檐和廊柱,一面垂落着紫色的帷幔,三面环着玉砌的护栏。侍奉的宫人不远不近地站立在台阶下,其实是不必担心对话会被听见的。
长庚无意去纠正某人那总是太过小心翼翼的习惯,只在那边淡定地喝他的茶。“嗯,我只要你心中有这个概念便好。”之后该如何言行,想必她会自己掌控得很好。
凌纾瞬间意会了他的想法,一边感慨这人的心眼真够多啊心思真深沉的,一边掩饰性地垂下了眼眸。
长庚究竟是有什么把握呢,三番五次地对自己提点暗示,他凭什么确信她一定会对他的想法心领神会并依言而行?还是说这也是一场考验?如果她不够警觉不够机灵的话,是不是又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丢到哪个荒山野岭去喂妖魔?!
还有,舒荣的别有用心她是晓得的,但依长庚的言下之意,是说对方会因此有什么动静么?
一种如冰水流淌般的凉意在心间肆意散开,令她那方才略略忘形的神智恢复清醒。凌纾忽然觉得,在她尚没有能够保全自身的能力之前,真的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啊……
此时,回廊那端走来了一身素色官服的男人和先前离去的舒荣,长庚好整以暇地放下茶杯,拉着凌纾站了起来,二人对上行至面前的庆国官员。
“柳之大司马阁下,鄙人乃庆国大行人裴迟。贵客前来,有失远迎,招待不周,下官在这里予二位赔礼了。”灰袍布帽的官员,行着完美的宫礼,态度诚恳谦卑地说道。
凌纾咂舌,这完美无缺的礼仪,还有那不加思考就能源源不断从口里冒出的强大外交辞令简直令人不能直视!她该说幸好需要对此作出回应的人不是自己么?!
“大行人阁下有礼了。”长庚以不输于人的礼仪淡淡回道,“吾携吾主刘王贺景王登极文书而来,不知景王尊驾何在,烦请大人引见。”
自称裴迟的官员说道:“下官正为此事而来。主上此时正往西园兰雪堂来,请二位也随下官前行吧!”
长庚微微颔首,回眸看了凌纾一眼,虽没有明显的表示,但神态举止间是不加掩饰地对凌纾的照拂。这一幕落于另外两人眼里,究竟激起了怎样的涟漪,便不得而知了。
凌纾无比配合地紧随他身后,一行四人在弯弯曲曲的回廊里穿行,不一会儿便抵达了目的地。
春日绿草如茵,风景优美的庭院景色焕发着盎然生机。一个深绿发色的华服女子正往一个玄色长衫、浅金发色的高大身形的怀抱扑去——
这便是凌纾等人到达目的地时恰好看到的画面。
哦呀呀这是什么情况……凌纾心里顿时不怀好意地泛滥开各种神展开联想,予王陛下这就对她的景麒坠入爱河了么?于是现在打算实行推倒政策了么?光天化日下的,太、太重口了吧喂……还有,景麒你肿么没躲开?你竟然没躲开?这叫她这个一直以来的景阳CP党情何以堪呐!
她显然已经忽略了阳子此时还没有出场、而舒觉才是景麒正经的第一个王的事实了!
春日灿烂的庭院里,美丽柔弱的王,冰冷俊美的麒麟,这画面是很美好很言情啦,只不过随风传过来的话语却令听者脚步一顿。
“——景麒,呀峰送了一个庭园给我,我好喜欢。我想将他升为和州侯……”
“……但凭主上意愿。”
“啊,太好了,谢谢你,景麒!”
“……”
对于这段当事人以理所当然的语调说完的对话,凌纾心里表示坑爹坑爹再坑爹。你妹这不是典型的行贿受贿谋取权力事件么?予王你要不要这么快就显露昏君本质啊?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的,这样真的没问题么?还有,景麒你丫为毛不反对?明明就不合理啊,你不是很会进谏很会督促的么?眼下这副体贴的样子你是要亡国啊喂!
凌纾顾自吐完槽,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侧目一瞥,果然……某人眉宇间闪逝过一丝冷然和轻蔑。先前他就对予王的评价不高,现在怕是对她的印象更差了吧!对于长庚这种典型的好臣子而言,予王的不作为、怯弱、全凭个人喜好行事的做派,怕是非常不符合他心目中一位君主该有的形象吧!
目光再一转,从大行人裴迟脸上的忧虑一晃而过,她重点观察了一下舒荣的表情,发现对方也是一副担忧又不豫的神情。凌纾心里咦了一下,便正捕捉到了她嘴角类似抽搐般地微微一提。那是……在笑,但却是不敢太过明显的笑!
凌纾若无其事地转开眼,面上不动声色。
许是不好在这里耽误太久的缘故,裴迟向前几步,轻咳了一声。恭敬地唤道:“主上,台辅,柳国大司马云湍阁下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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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在客人走近前整理好仪态,予王舒觉站在景麒身边,她的麒麟早已将外交模式转换完毕,一副严肃又有礼的模样。而女王本人,虽是挑不出什么错了,但总还是有点拘谨。
裴迟和舒荣上前行完礼后,便轮到长庚和一直待在他身后两步距离里的凌纾了。
“下官见过景王陛下,吾主刘王向您表示庆贺,愿您治下安稳,国泰民安。”长庚微微屈膝,不卑不亢地说道。
“……”凌纾是真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一国之王面前说什么,叫她说那些漂亮话吧,现在还真是有点难度;叫她介绍自己吧,她又不是什么名人有什么好介绍的!所以干脆沉默地随长庚行礼,装哑巴好了。
“请、请大司马阁下免礼。”柔和的女声带着一丝丝紧张,“我、孤多谢刘王美意,请、请替孤向刘王转达,同愿贵国人民安乐,刘王国祚绵延。”
“多谢陛下,下官必定完整转达。”长庚缓缓地直起身,容色如玉,目光明锐。
舒觉看着气势豁然一变的异国官员,男子出众的风仪和外貌令她微微一怔。当她将注意力移到一旁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凌纾身上时,又是一愣。
“这位是……”
舒觉发现自己这么一问后,那个始终安静垂首而立的黑发少女微微一僵。这令原本只是随口问问的她稍稍有些在意起来。
这边的长庚一眯眼,正待回答什么,却被一旁的舒荣抢话道:“姐姐,她是一个海客呢!”她像是全然无心一般,笑着说道:“云湍大人真是个好人呢,听说是他救得这名海客脱离险境呢!”
哎妈呀我去,你这个听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喂!凌纾腹诽,自己没说,长庚……可能也没说,那么她的消息来源可真值得商榷呐!
于是,景王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到长庚那边去了……得,又没她什么事了!凌纾内心作无聊摊手状,一边斜眼睨了舒荣一眼。
怎么总有种、她在不断把长庚往景王眼前推的感觉?错觉么?还是这货真打算实行美男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