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为愣了一下。
夏明源又继续解释道:“许多基层觉得司空见惯的潜规则,一旦放在阳光下、摆在媒体面面前,看在高层眼里,那都是不能容忍地。同样许多在高层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简单不过的逻辑,可一旦放到基层,那就是处处碰壁,一点都行不通。这其实是个很现实的矛盾。中国古代官场实际上只到县一级。再往下的官员不叫官而叫吏。这可不仅仅是一个叫法的不同。而是几乎完全不同的两种思维方式和为人处世的方法。”
陶大为默默地没有作声,关于这一点他的感触可是很深地。在来通江之前他一直给唐健做秘书。先是市委书记地秘书,然后副省长的秘书,整整七年,他觉得自己对官场已经很了解了。可到了通江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所以说邓彤地事情在我们看来是件小事,可在高层看来就未必如此了。地位不同,角度就不同。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就不同。”夏明源嘿嘿的笑了笑:“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既然强*奸已经无法避免,那就去享受高潮吧!”
陶大为望着他叹了口气,夏明源和他不同。夏明源是从乡镇一步步干上来的。按他的话来说他的思维就是纯粹的“吏”的思维。而反倒是自己,如今倒是官不官吏不吏,实足一个两不相,活着就越发辛苦的很。
“其实吧,白小天的优点也是很明显的嘛。他才上任半个多月,整个通江地治安那是明显好转了嘛。破案率显著提升,而发案率则显著减少。”
夏明源的话让陶大为有些苦笑不得。通江县虽然这几年恶性案件不多,但治安状况却一直不佳。偷窃、抢夺金项链、金耳环、手包的案子那是屡见不鲜。白小天上任才二十天。说起来他也没有颁布什么强有力的措施。但整个公安部门就像上足了发条的永动机一般,让通江县的混混们不得不哀叹:不是说国家已经不搞严打了吗?
对于通江地混混们来说。今年的冬天日特别冷。混混们不得不面临两条道路,一:改过自新。因为大多数混混属于那种拘留有余。判刑不够,因此改过自新的代价倒是不需要太过高昂。二:远走他乡。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而且也不用躲得太远,去邻县或者云江市里避避风头总是可以的吧?
这样的结果就是通江的治安情况是明显好转了,可邻县以及云江市里的犯罪里就在12月陡然攀上了一个高峰。而其中通江籍的罪犯是导致这一切的主要罪魁祸首。因此两天前陶大为去市里开会不但周围几个县都在为此向他抱怨,市政法委书记林炳南也专门找他谈了话。语重心长地说:陶书记啊,通江不是独立王国,不能做这种把犯罪分子赶出境内就了事的事情。
陶大为真是有苦说不出。
夏明源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县里治安情况改善了总是件好事嘛。而且我觉得白书记其实也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他讲理?我怎么没发现。”陶大为那神情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如果白小天也算讲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不讲理地?”
“老陶啊。我这话可不是没根据的。这几天我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发现这位二楞子书记其实是很讲理的。我们之所以认为他楞。认为他不讲理。其实是因为我们走进了一个误区。”
“误区?”
“老陶,还记得你当初刚到通江那会儿,好长时间大家都躲得你远远的吧?”
“这个……”陶大为自然记得他的那些往事。他跟在唐健身边七年,七年时间让他和唐健结下深厚感情的同时也使他不知不觉受到了唐健深深的影响。工作方式、思维方式乃至很多生活习惯都打上了唐健的烙印。于是他到通江之后还是自觉不自觉的用这种已经习惯地工作坊式、思维方式去处理问题。
可是他忘记了他不是唐健。虽然许多人都知道他和唐健的关系但毕竟他不是唐健本人,他没有唐健的资历和权威,因此才到通江不久就和县委书记黎方闹翻了。原因现在想起来也很明白,在黎方看来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年强县长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一来就想抢把夺权,发号施令。
“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像他那样楞的离谱吧?”陶大为想起往事也觉得有些好笑、又庆幸。如果不是唐省长在后面力挺自己,只怕自己早就被黎方整地灰头土脸了。当然就算唐省长再支持自己,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像白小天一样胡闹。
“那是。因为你们俩的思维方式不同嘛。”夏明源颇为自得的说道:“我仔细的想了好几天终于明白我们之所以看白小天古怪,其实是因为白小天一直抱着老百姓地思维方式。”
“老百姓的思维方式?”
“老百姓的思维方式简单的说就是我不惹你,但你也别来惹我。你要是惹我,那我决不客气。”夏明源说着解释道:“当然这种不客气地方式则是因人而异、因自身条件而异的。”
“不明白?”夏明源看到他依旧糊涂的模样,就继续说道:“如果撇去官场的规矩不说,那天刘石泉硬要劝酒就是主动去惹他。所以白小天才反击。并且他一开始还是忍了的,刘石泉把酒放下的时候,白小天当时也许也在犹豫这酒喝还是不喝。毕竟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没有说话。可接着刘石泉不但大言不惭地借机批评他,还使劲地拍他地肩膀。这才让他发火了。但是白小天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出言让刘石泉不要拍他的肩膀。可刘石泉还要拍,于是他才最终动手了。而且白小天只是泼了酒,之后也就是拍碎了酒杯。吓退了刘石泉,而不是直接动拳头。我想那天要是白小天动拳头,只怕宴会上没人能拉得住他。而刘石泉我估计七八个绑在一起也不是白小天地对手。”
“可是……”陶大为皱着眉。
“老陶,我刚才说地,就是按照白小天的思维方式来处理的问题。在我们看来当然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心理上的不舒服就去挑战规矩、人情。可白小天的思维方式和我们不同嘛。或者说在他地眼里他的尊严比规矩、人情、前程都要大的多。因此后来他才会完全不买吕平的账。”
陶大为仔细想想越发觉得夏明源说得很有道理。好半天。陶大为才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这下轮到夏明源苦笑了:“谁知道呢?不要说现实社会,我估计上下五千年像他这样性格鲜明的人还真是出不了几个。说他身上是老百姓的思维或者也不是很准确。像他这样的人物应该只存在于那些武侠小说中。为了尊严,可以血流五步。虽千万人吾独往矣。”说到这里,夏明源站了起来走到窗台边。
“老夏,听这口气你似乎挺欣赏他?”陶大为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是欣赏,是羡慕啊。”夏明源也不回头:“哪个男孩心中没有过英雄的情节?而且这种英雄并不是那种广义上的为国为民地仁人志士。而是那种快意恩仇的侠义精神。布衣之怒,血流五步。尽管平民中的英雄往往是壮烈而悲呛的,不过这种尊严至上、遇佛杀佛。遇魔降魔的大无畏精神却是许多男孩曾经心中激荡的梦想。可惜啊,现实是很残酷的,现实也只能是现实。如果每个人都追求快意恩仇,那这个世界还不乱了套了。因此当男孩变成男人,尊严这东西也就变得不值钱了。”
陶大为愣了愣,默然了。在老百姓看来官员们总是风光无限,可风光的背后无人去探究。就算你背景再厚,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官场上有句话:受不得气,就别来做官。陶大为深以为然。
因此被夏明源这么一说,他也有些羡慕白小天了。但羡慕归羡慕,他却没有想要学习的念头。白小天这样地横人也就是现在位置低。他如果升到高层。非炸锅不可。哪怕他的背后势力再大,犯了众怒,也是无能为力的。毕竟长久的和平必然导致政治多元化,也因此不可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强人。再说了,再强的政治强人也不可能强到他这种地步!
因此要是他学白小天的话,那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正因为如此,陶大为才越发纳闷了。白小天正式的档案虽然他见不着,可是白小天就是本地人,所以许多东西自然都不是秘密。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然后机械厂子弟小学,通江二中、七中,大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说特别也就是听说他大学时就参加了安全部。可就算这样,也不至于如此和社会格格不入啊?
“这个家伙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地不成?”陶大为忍不住说道。
“或许这家活吸收的不是氧气?”夏明源回了一句玩笑。
两人相视大笑。
笑毕,夏明源才说道:“老陶,说了那么多,其实呢。我就一个意思。白小天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只要咱们摸准了他的脉,也没啥了不起。他既然总是后发制人那就更好办了,咱不去惹他也就是了。”
“不会这么简单吧?”
“你认为有多复杂?你没看都开了三次常委会了。他都是不发一言。要投票。他也全是弃权。”
“这倒是。”在市县级别的常委会投弃权票的人通常很少。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你把两方面的人都得罪了。而接连的投弃权票。这就意味着你自己把自己边缘化了。因为白小天的强势,所以最近的几次常委会讨论地虽然不是鸡毛蒜皮地小事。但也没有一件大事,也没有一件重要的人事任命。因为大家都担心被白小天这个程咬金横插一杠子出来。搞地狼狈不堪。
不讨论,那意味着还有机会,如果直接给否了,那就彻底完蛋了。因此接连的三次常委会也算是对白小天的试探,白小天倒是表现的很低调。
只是夏明源刚才分析的虽然不能说全无道理,但他最终的答案却错的离谱了。白小天总是后发制人,并不是他喜欢这样,而是他现在不熟悉情况。因为不熟悉情况所以他才不表态,所以才接连的投了弃权票。一旦他发现什么不对,他才不会管后发还是先发呢?
此时,白小天却在云江市里和萧峰喝茶。
虽然白小天上任二十天,硬是做到了没有上一次通江县新闻的镜头。但是如今通江县里起码是县城里不认识他这张脸的人还真是不多。
因此,他只能把萧峰约到云江市了。
“冯家茶馆”可是历史悠久了,据说清末那会儿就已经有了。如今这里也没有太多的时代变迁。茶桌是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四角方桌,茶馆是早些年再普通不过的蓝边粗瓷大碗。很有几分怀旧的气氛。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