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扎礼嬷嬷与旁人不同,她本是正经旗人家的女儿,因阿玛去得早家道中落不说,哥哥也亡故了,一家人失了饷银,依靠着给女子的那点银子过活根本不足用,欠了银子太多,这才入了奴藉,后来嫁了人,又入了内务府,也算是她运道好,因是识文断字的,被德妃挑来养育七公主,她自己并未曾生育,把七公主当成是命一样的珍爱着,全然不似那些丧了良心的嬷嬷,只把公主当成摇钱树。
因此这回额林珠病了,虽说德妃伤心难过,她自觉比德妃还要伤心难过十分,德妃至少还有余下五个孩子,她却是只有额林珠一个了,听说了她是因那个珠串蚂蚱生了病,更是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若是她多精点心,看见额林珠玩蚂蚱的时候多问两句,而非看那东西精致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六阿哥给她的精致玩意儿,未曾追问便好了。
这一日荣太医来给额林珠诊脉,她瞧着荣太医的神色就不对劲“荣太医,可是殿下有什么不妥?”
荣太医想了想道“这两日公主进食可香?睡得可稳?”
“这两日依着您的嘱咐,我只敢给她进些薄粥素菜,昨个儿进得倒是极香的,今个儿便闹着要吃肉吃点心了,睡得是极稳的。”
荣太医道“她已经好了八成了。”也难怪德主子会疑心七公主这病诡异得很,他行医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从未曾听说有什么药能这么快就治好了痘症,那个凤锦实实地透着邪门,偏因为这回的事,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尽皆以为她是什么真有本事的人,成了各宫的坐上宾,就连德主子亦是心里虽存着疑,却还是不得不虚与委蛇,做亲近状。
荣太医这个人,本是来自民间的,什么病症若是治不好,你让他认有可能是与鬼神相关他会认,可你非要拿出什么药,又不肯说里面有什么成份,偏要说这药是神药,他也是真真不信的,本来他将此事藏在肚子里不肯说,偏偏德主子也起了疑心让他查证此事,他自然是要倾尽心力去查了。
可是……七公主的身子骨虽然好了大半,但毕竟是久病初愈,真拿那牛痘去试?荣太医有些不敢,若七公主真是痘症自然是不怕,可不是痘症是真中毒,这么一试,七公主的命……不过这牛痘……是牛生得病,与人痘是一样的?他又有这个疑,就因为这些个疑虑重重,他在乌扎礼嬷嬷面前一副为难致极的样子。
乌扎礼嬷嬷瞧着他的模样便知他有些心事,错以为他是为了未能治好七公主,让旁人抢了先有错不懊恼,笑道“这人啊,谁医好谁得病是缘份,您从小到大医好过七公主多少回了,这回七公主病了,也全赖您医不解带地照应着,就算是那伊尔根觉罗凤锦抢了头功,可您的功劳却不是谁能抹的。”
荣太医摇头笑笑“我倒不是为了此事……”他说罢又往床边看去,额林珠觉得他们俩个说话无趣得紧,又不高兴嬷嬷不给她吃肉,背对着他们玩着娃娃,对他们说话充耳不闻一般“公主身上可有留下疤?”
“身上到底有几个印子,脸上倒是没有,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她虽说是天家贵女自来不愁嫁,女孩子脸上有了疤终究不妥。”因康熙脸上有几个麻坑,是以宫里的人都不说麻坑,只说疤。
“是啊。”这又是一个疑点了,得了痘症,就算是看得再严,脸上也难免留些痕迹,可是这次却是一点痕迹也未曾留下“……嬷嬷,我奉了德主子的命,有一件事要办,求嬷嬷行个方便。”
“什么事?”
荣太医叹了一口气,单膝跪地“嬷嬷,您可否信我?”
乌扎礼嬷嬷站了起来,躲到了一旁“荣太医,您这是什么意思?”
听见两个人说话有些不对劲儿,额林珠也转过了头,坐了起来“荣太医,您干嘛跪着?可是有什么病吗?”
“没有。”荣太医说罢使了个眼色,跟着他的药童拿了个药瓶出来“嬷嬷和公主若是信我,便将这里面的药吃下去,然后忘了此事,若是不信我,立时便将我打出去吧。”
乌扎礼嬷嬷和额林珠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额林珠道“荣太医,您这一番作为可是我额娘准了的?”
“正是德妃娘娘允准了的。”
“若是我额娘允准了的,我便信你。”额林珠说罢从小药童手里接过了药瓶,倒出一粒细小的丸药,塞到嘴里,咽了下去,又将药瓶递到了乌扎礼嬷嬷的面前,乌扎礼嬷嬷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额林珠深信她的眼神和荣太医坦荡的神态,也倒出了一粒药吃了进去。
“嬷嬷,您吃过了药,还是坐着吧。”乌扎礼嬷嬷那一日记得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荣太医让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