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说是春回大地,却总是乍暖还寒,午间时穿着夹衣还觉得日头晒得很,到了晚上就要将皮袄找出来穿了,山地阳坡上的雪已经化尽,一场小雨过后还有几株嫩绿的草冒出头来,背阴处却是白雪皑皑冰封依旧。
二丫蹲在阳面上,拿着小铲子想要从泛绿的草里挖出点刚过了冬的萌芽的野菜,只是去年的冬天冷得紧,她已然是极利索的小姑娘了,荆条编的小篮子里还是只有薄薄的一层野菜。
忽地她闻到一股子奇怪的香味,不似隔壁家新娘子身上那种刺鼻的胭脂香,反而似是冬天里爹扔进火盆里的松木香,她抬起头,瞧见不远处有个穿着姜黄绣着不知什么hua的褂子,宝蓝袍子,脚上穿着靴子,面色苍白嘴唇红润一双眼睛晶亮有神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瞧着她。
二丫虽不认得此人,却晓得此人穿得比来家里收租的管家还要好,是个得罪不得的贵人,低下了头拎着小篮子就要走。
那个少年却叫住了她“小……姑娘……你挖得是什么?好吃吗?”
二丫愣住了“婆婆丁,苦得很。”
少年走到她近前,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夹住菜叶,将只有小小的一丛叶子和相较之下有些粗壮的菜根拿到自己跟前细看“这个可是叫黄hua地丁的?”
“地丁?”
“本草上说此药可治数种疑难杂症,你家里可是有人病了?”胤祚草草扫了她一眼,在这个春天里她还是穿着补了又补瞧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袄,棉裤也是大补丁连着小补丁,脚上没穿袜子,黑布的棉鞋已经露出了脚趾,许是因为她是个小姑娘,脸上不算脏,只是脸蛋冻得有些红,头发梳得也算是整齐。
二丫摇了摇头“我爹冬天里会咳嗽,我娘说过了冬就好了,现在他已经能出来晒太阳了。”
“你家既是没有病人,这地丁可是卖的??”
“这是吃的。”二丫皱了皱眉头“家里没粮了,要吃这个。”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连婆婆丁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青黄不接时节,家里小园里的菜还没长大,粮食剩下得却不多了却要熬到收冬麦,不吃野菜吃什么?
“若是吃的……”胤祚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只有半袋金瓜子,随手掏了十几粒出来“我拿这个换就是了,你拿这个去买粮食。”
二丫瞧见这金灿灿的东西有点怕,她长这么大只见过隔壁新娘子戴过一根极细的金钗,她连连摆手向后退“这野菜你要我给你好了,不用买。”
胤祚亦不是不知人情事故的,他也曾跟着康熙微服出过游,更曾经带着人满北京城的玩过,知道买东西不用金瓜子,一般的小贩找不开,要用铜板“这个是赏你的。”别人送东西给他,是要给赏钱的。
“啊?”
“六爷!六爷!”百不顺、十不遂本来是奉了赫胡涂的令跟着胤祚的,谁知三两下就被他给甩掉了,两个人只得分头去找,百不顺找得浑身是汗,这才在山坡下找着了跟一个脏得棉袄都发亮的乡下妹子说话的胤祚,胤祚身子骨不好,虽说这两年除了每日必喝补药,倒没怎么病,可无论是皇上还是德妃见着他们的头一件事都是要小心伺候六爷,万一六爷在这小丫头片子身上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们几个通通都不要活了,百不顺想起之前跟着六爷的那些人的下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是以后面的这句“奴才给六爷请安。”可是实打实的从心里往外喊出来的。
胤祚瞧见了他来了立时就笑了“我说你这块牛皮糖快要跟上来了,你别扭泥着俗礼了,我买了点子东西,你给钱。”
“嗻。”百不顺应了一声,瞧了瞧这左近,也没什么能买的“六爷,您买了什么?该不是买了个丫头陪你玩吧?宫……家里的规矩……”
“你想哪儿去了,我买了点子黄hua地丁,预备着给阿玛尝尝。”
百不顺瞧了瞧地上的篮子,又瞧了瞧胤祚手上的金瓜子“就这么几根破野菜你这个大胆刁民难道要金瓜子不成?”
二丫本来就不打算要钱,见来的人穿得一样光鲜,却是对着这个少年人一脸的尊重,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却带着凶相,不由得更怕了,将篮子一扔撒腿就跑。
“算你跑得快!穷山恶水出刁民!”
“咦?怎么跑了?”胤祚颇不高兴“你这狗奴才怎么这般的刻薄,这一筐东西于我只是点新鲜玩意儿,于她却是一家人一顿的米粮,你给她几个钱又怎么了?”
“我的爷,这么一点子东西,她转个山头就能挖一筐,哪里值什么钱。”百不顺也是穷人家里出身,太监多出身直隶河间府,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种野菜也没少挖过,灾年连树皮都是吃过的。
“爷的吩咐你都不听了,果真是翅膀长硬了,脑子也活泛了,赶情原来你是装傻的,回头看我怎么修理你。”
百不顺摸摸鼻子,收起了刚才的精明相,又恢复了痴傻相“奴才糊涂了,奴才这就去送钱,只是爷您千万别乱走了,若是等会儿皇上和四爷知道了您不见了,怕是要打死奴才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