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儿,团圆宴,锣鼓喧天。
水仙腊梅开成满院灿黄嫩白,云涯道院的院场上,先生们各自扛着自家的桌儿出来聚宴,虽是各家做各家的饭菜,但却把桌子摆在一处,那热闹的气氛能把人脸都给薰出一片喜庆欢快的红来。
到东家尝个饺子,西家吃块年糕,从这桌转到哪桌,到最后到底吃了谁家的没吃谁家的,跟谁在一块儿吃过都记不住了。到最后程帛尧连李崇安都找不见了,人实在太多,院场又太大,她被几位师姐拉着满园子认识人,难得众人齐聚在一块儿,她这个未来的院长夫人自然要多多认识一下院儿里的诸位女先生以及其他先生们的女眷。
女眷们坐到一块儿,谈论的话题总是很原始,丈夫孩子家里那方寸之间的些柴米油盐事,就算是女先生们,这时候说的也是衣食住行。男人的话题到最后可能是家国天下事,可能是女人,但女人的话题到最后,不是家庭就是孩子。
程帛尧这个新婚小媳妇就被人侃了:“尧尧啊,别老逗我们的孩子,赶明儿个你也生一个,就知道生孩子养孩子是什么滋味儿了。”
说者本是无心,程帛尧这个听者也并不多在意,她才成婚一年,这个话题本就不该在这时候成为忌讳,所以她自也坦坦荡荡:“这事儿不急,我也才十七,祝大夫说等过了二十生孩子才妥当呢,钟师姐也说年龄稍大一点生孩子身子更受得住。在这之前,逗逗大家伙儿的孩子,当给我预先练习一下怎么当妈了。”
“那倒是,不时听有十三四岁生孩子落下毛病的,咱们女人家呀就是得养好身子,好好活着,否则就会有别的女人来占咱们的位置。”
“这话说得对,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咱们活得好好的,自然该对自个儿好一点。不过尧尧,你也别太晚,你是宗妇,太晚生孩子小心宗室给静山塞俩侧妃来,到时候有理儿都没地方说去。”
说到这事儿,程帛尧确实有些担心,三年五年说得过去,十年八年呢,别以为十年八年就有多么漫长。李崇安二十一了,等到他三十岁还没有子嗣,就算是秦王不干涉儿女之事,就算是她有婚书上的“室无二妇”做背书,仍旧挡不住宗室长辈往晋郡王府塞人。而且宗室长辈要塞得人进来,秦王不能反对,李崇安更是只能接着,否则一顶顶大帽子就要往秦王府和晋郡王府头顶上压。
平时跟李崇安说起孩子的事时,总是只考虑秦王和彼此的感受,对于宗室的态度并不过多去谈,毕竟他们在云涯道院,宗室到底隔得远,也管不得那么长。可他们又不是不回京城,也就今年不回去而已,明年及以后过年过节都得回去,又不能一辈子山长水远。
年夜饭吃罢,程帛尧带着一肚皮低靡的情绪回屋,路上正好遇到李崇安出来找她:“你才回啊,我还以为你早回了,一回屋不见你又出来找,你倒好在这瞎站着做什么。可是被雪景迷住了,那也不能站在树底下,看这一脑袋雪落得冷不冷,走吧,回屋泡热汤换衣裳,别冻坏身子。”
李崇安伸手拉去拉她的手,却抓到一双冰凉的手,十根手指冻得跟冰棱子似的没有半点温度,李崇安这才察觉到不对。红灯笼晕红摇曳的灯光下,红狐狸的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意,平时就是不说不笑不动地静静坐着都嘴角上扬的红狐狸这会儿整个人似乎都很不安:“尧尧,怎么了?”
“崇安师兄,我以前只想到你和父王的态度,却忘了还有宗室。以前总想着我有婚书啊,有你的一心一意啊,还父王的宽容纵容,这样就足够我们过得好了。可是我们都忘了宗室长辈们还会干涉的,难道我们还能一家一家的去说服长辈们不成。”程帛尧就刚才那一会儿,把事情早往最坏的方面打算到了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所以她很伤感很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宗室的态度李崇安何尝没有思考过,不过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他既然能不着痕迹地扭转秦王的想法,自然也能一点点扭转宗室长辈的想法。他的红狐狸呀,就是那么爱操心,看到片烂树叶,就能预想到整棵树枯死的情景,真是……让人又恨又爱呐:“这些事,让**心就可以了,我娶你,是为了让你一世欢愉无忧,不是让你天天操心这些事的。婚书上写过的,我应承过的,自然都能做到,如果因为外物干扰便做不到了,当初我便不会如此承诺。尧尧,相信我,虽非君子,却也不是毁诺之人。”
怎么能不操心,对资深被害妄想症(轻度)患者来说,这世上哪有说得准的事儿,什么事儿最后都有可能有变成坏结局的可能性。她是相信李崇安呀,可这世间变化的因素太多了,能影响到结局的因素太庞杂了,谁能说出一定肯定确定的话来:“崇安师兄,我不是不相信你,很大程度上,我是在自我怀疑。”
“嗯?为什么?”李崇安就是智商二千都猜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怪不得说女人心海底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