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儿敏捷之极,‘吱’的叫了一声,纵跃到石壁上,让了开去。这只猴子原就野性未驯,被无端攻击,心中自然恼怒。抓着壁上突石哇哇直叫,猛然飞落下来,五爪急张,在伍麻子面上挠出了几道血痕。
伍麻子勃然大怒,叫道:“作死了!连只猴儿也敢造反!”长鞭抖动,又一鞭向猴儿狠抽过去。猴儿逃到老汉脚下,又逃开了。伍麻子性情暴虐,哪里肯就此罢休,面上疼痛传来,更是怒发如狂,一脚将老汉踢个趔趄,骂道:“死畜生!敢伤你爷爷,今天老子不抽死你,我就不姓伍!”鞭化长蛇,向母猴的头上抽劈。
母猴‘吱’的叫了一声,快如一团烟雾,却蹿到第六间牢房里,在人群中跳跃。伍麻子气得哇哇大叫,追到牢边大叫:“你们给我抓住他!快!快!”猴子奔得极快,只在牢房里面穿梭,从一间逃到一间,众囚有伸臂拦它的,反被它抓挠伤了。
伍麻子隔着牢笼追了片刻,跑了几个来回,无计可施,正恼怒间,见母猴‘噌’的一下,顺着牢柱爬到顶上去了。坐在木柱里侧挤眉弄眼,显然在嘲笑伍麻子无能之极。那暴怒的狱卒气无处发,一瞥眼间,看到老者身边小猴儿蹲立,正伸出手臂搀抱主人,恨上心头,皮鞭一挥,‘啪!’的一声正抽在小猴儿脊背。
那小猴出生才只五六个月,行动没有母亲敏捷,哪里躲避得开?只惨叫一声,被抽到墙根边上。伍麻子怒气不消,冲上前去,一脚踏落,登时把小猴儿踩得肚肠出来,手臂短折,眼见是活不成了。
母猴儿见状,惨声悲鸣,只是惧怕他手中的皮鞭,不敢下来。牢房中人听得一声声紧切的啼哭,无不动容。猿猴啼哭之声原本凄惨,此刻心伤幼子夭折,那猴儿惨声大作,直让闻者心中伤感。另两个狱卒也满心不是滋味,见伍麻子仍持鞭而立,赶紧劝道:“好了好了!伍麻子,怎么越来越不长进,跟畜生斗上气了?咱们快点办完事,哥几个喝酒去多好,这破牢房臭死人了!”
伍麻子兀自不忿,提鞭对着母猴子叫骂:“畜生你跑不了,这几天大爷就来收拾你!******敢挠我!”摸着面上伤痕,狠狠踢了耍猴老汉一脚:“老东西!快走!要老子皮鞭伺候吗?”老汉满面凄楚,频频回头看小猴儿的尸身。
便在这时,柳根长身而起,双手交扣成一个奇怪的手印按在心口,念咒道:“小玄小玄,来合吾身,随主吞吸同命,洞射五脏玄冥。奉我心意降到,闻令莫敢不从。”叫喊声响亮之极。几个狱卒闻声止步,一齐把眼光向这边投来。
‘刷!’的一声急响,柳根脚底下一柱青光透射出来,将他周身都笼住了,如同一层明亮的薄纱。小玄从地面直直钻动,通身有三尺来长,几与柳根身量一般高矮。贴在他身前六寸急速环绕,风声飒然。
只顷刻之间,小玄舞得如同一团黑气。胡不为就在柳根边上,看到青光中的少年身子似乎变成透明,正震惊之际,听豁然声响,小玄化成的黑气疾冲上天,又成一道弯弧飞落,贯入柳根的顶门间。青光一时大涨,入眼欲盲。
空气中霎时响起如钟如磬之声。
胡不为伸臂护住眼睛,还未回过神来,听见少年的声音叫道:“法师!跟我来,我们杀出门去!”合完灵,他说话也变得坚决果敢,显然对自己深具信心。听得‘喀嚓!’连声,胡不为牢房四五支坚硬的乌木牢柱立时折断。小玄身子硬如坚铁,只一卷发力,海碗粗的木柱在它面前便如稻杆一般脆弱易折。
三个狱卒大惊,抽出腰刀抵挡。听见柳根冷笑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欺侮良善,死有余辜!”也不见他如何命令,小玄已知他心意,电射出去,扭折几下,只听‘啪啪‘数声,长尾翻动,迅疾连点几下。三人的手腕上同时被卷,只感一麻,长刀脱手向头顶激去。再看时,三只手腕软软垂下,已经断了。
那伍麻子更是凄惨。柳根恼他出手毒辣,命小玄将将他的四肢全都卷折了,翻倒在地,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
“胡大哥,我们冲出门去,快找地方给你儿子治病!”一语点醒了胡不为,赶紧抱起儿子,跨出牢外,和豢蛇师一起钻进甬道。那干新来的囚犯却不敢动弹,他们只是寻常百姓,逆来顺受,如此犯官之事是决不敢做的。只那耍猴老汉胆气略粗,见两人逃狱,也尾随跟在后面。母猴儿坐在牢顶悲声尖鸣,只看着自己孩子的尸身,也不跟随主人逃跑。
老汉在甬道前停了下来,口中‘呜!’的叫了一声,向母猴儿招手。众*中都想:“原来他是个哑巴。”猴儿看了老汉一眼,又望望地上小猴的尸体,吱吱尖叫,却仍不肯跳下。老汉跺了一下脚,面上悲哀之色一闪而过,终于掉头不顾而去。
柳胡二人冲到牢门口,见两扇大门闭着。高达数丈的厚重木门由密实的梨木刨成,门上的铜浮沤在火光下闪着光。门边上,两名守卫的狱卒正坐着喝粥,见到居然有犯人逃狱,均感慌乱,大喊一声,将手中的粥碗扔掉,提起尖枪攒刺。只是震惊之下未免手上颤抖,枪上红缨抖得比胡不为的腿还要剧烈。西京乃当朝重镇,从来也没发生过这样大胆妄为之事,两个狱卒平素只见犯人温顺受刑,却何曾遇过这样不要命敢还手逃狱的?不意之下,全都乱了手脚。
胡不为心中害怕。见枪尖刺来,赶紧向后一跳。他生平从未做过如此大胆之事,犯官逃狱,这可是大罪,胡大法师一向见风使舵顺应人意,是遵纪守法的大好良民,谁料想今天为了儿子不得不冒一回风险,伤人逃脱。有道是今朝不知今暮事,人生常多变数,果然如此。
柳根见两支长枪刺来,也不说话,任小玄来去如风,绕了上去,将梨木枪柄卷得节节碎裂,断成一块块棋子大小的木坨散乱一地。两个狱卒目瞪口呆,见那条古怪大蛇张嘴喷息,只觉一股腥臭味道涌进脑里,登时昏晕过去。
铁线虺的剧毒气息,便是牛马大物都承受不起,更何况是人?
柳根指挥蛇儿,只在大门上左右一拍,大力冲击之下,两扇厚重门板轰然倒下。他现下已成了真正的豢养师,虽然只是初级,但已不把这些寻常器物兵卒放在眼里。铁线虺本就是厉害非凡的异蛇,一旦成为豢物,更是威力大增。
两人踏过门板向外逃脱。柳根右腿断了,行动不便。亏得有条飞空之蛇牵引助力,跑起来倒也不慢。
从牢中跑出才不过十来丈远,两人早被巡逻的守兵察觉了。许多人扯开嗓子大声叫嚷:“来人啊!有人逃狱了!快来人啊!”镗镗锣响,杂乱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胡不为听得四面的脚步声警报声响之不绝,一颗心早跳得没了踪影,面色如土,只抱着儿子亦步亦趋跟在柳根后面,探头探脑向四周张望。
警讯一起,在各处活动的兵士赶紧集结起来,房舍后面处处有人影晃动。数十名禁军赶紧向各处关卡会合把守,以防犯人逃脱,另有六七个人持枪远远盯梢,及时报告行踪。胡不为见了这般混乱喧闹场面,哪还有什么主意?心中只叫:“完了!完了!让人捉成瓮中王八了。”
那豢养师柳根显然也料不到这些兵士们集结得如此迅速,满面凝重之色,指挥小玄,不离自己左右,带着胡不为缓缓向东南方向的府衙入口行去。
正行走间,听得后面脚步声响。胡不为骇然回顾,却见那耍猴老汉一脸惊慌也跟了上来。老汉在后面顿了一下,所幸门口的狱卒已被放倒了,没有人拦阻他。
几人步步为营,再走得六七丈,便看到府衙大门了,厚重的朱门此刻已经牢牢关闭,门前阻着一排尖木扎成的鹿柴。十余个仆役门房满面惊奇,正向这边张望。
兵士们在门前排着四个方阵,每个方阵三十六人,两两持枪交叉而立。
一个身着黑袍长着美髯的禁军首领厉声喝道:“大胆逆贼,竟敢杀人越狱!来人啊,给我上前绑来,若是胆敢抗拒,杀无赦!”众兵士听令,齐声大喝,声震如雷。猛的向前踏步。三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面无人色。胡不为和那耍猴老汉齐步后退,左右探察间,又有数十人从四面绕过来,形成合围之势。
柳根心浮气燥,更无打斗经验。远远看见军士们把枪尖对准他们,大感不耐,叫道:“小玄!去!”大蛇急飞如电,向四丈外的兵士游去。一干士兵发出震天叫喊,乱枪疾刺,寒芒吞吐。蛇儿不敢直撄其锋,离枪群还有一尺距离时长尾一翻,‘啪!’的拍在一支伸得靠前的枪尖上,借力又飞了回来,悬在主人面前张牙而鸣。
柳根连连策动爱物,向兵士们攻击。然而几十个兵卒素习合击招式,守得滴水不漏,一见小玄飞射过来,人人挺轻攒刺,把小玄的进攻路线防得严密之极。柳根又不知打架的诀窍,几番硬攻,全让兵士们逼退了。
“法师!你也别看着呀,帮帮我!”惊慌之下,柳根向胡不为叫道。胡不为只一只右手能动,还抱着胡炭,哪有余力帮他,听见他叫得惶急,赶忙答道:“我……怎么帮?我的手臂不能动。”少年叫道:“你把小炭先让这位大爷抱着!”胡不为‘哦’的一声,不敢不从,把儿子放到老汉手上,嘱咐他:“拿好别掉了,他……我儿子病了。”急闪到柳根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此时兵士们已把包围圈缩到了两丈,上百支尖枪一齐对准三人。柳根急不可耐,又叫道:“小玄!走!”
阳光从天边照落,只见小玄象一线灰色烟雾一般,极快飞去,空气中传来‘咻咻’的声响。正面的兵士重施故计,几排长枪吞吐,不让小玄有可趁之机。哪知便在此时,听见胡不为叫一声:“喝呀!”十余团明晃晃的火焰激射过来,炸进枪簇里去。
轰然大响中,火球都让枪尖挑破了,火星炸射。但焰火势不断,穿过枪杆的隙缝仍向前舔去。几个兵士被火舌烧到,惊叫连连,长枪登时脱手。柳根大喜,赞道:“胡法师,就是这样!哈哈哈!”精神大振,指挥小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向众兵士袭击。
再斗得片刻,柳根精神愈长,约略也摸透了一些控制技巧,命小玄向左侧疾飞。一干兵士不敢怠慢,赶紧挺枪抵御。哪知柳根此着是诈,心念一动之下,蛇儿已明其意,快速迫到众兵面前三尺处时,身形陡然下挫斜切,贴着地面向众人卷去。
这下行动突兀,兼又极快。众兵士哪来得及防守?听得‘啪啪’连响,一干兵卒腿脚中招,齐齐翻跌开去。那兵士首领大怒,呵斥连连,让下属重新排成阵形。可惜不等众兵理解他的命令,胡不为的土柱又已拔地而起,‘噌噌噌噌’摩擦的声响令人牙酸,十余支土柱排成一个扇面同时钻出。土锥起处正在兵士面前两尺,巨物激蹿之下,撞击到枪杆上,大力难以与抗,一整排士兵登时长枪脱手,三十余支尖枪同时抛上天空。
“快去请赵师爷!这几个人会法术!”那首领气急败坏。命令众兵拉开距离,不敢太过逼近。胡不为和柳根合力而击,土火法术交相施为,又一只大蛇来去如电,难防之极。众兵士节节败退,尽成挨打之势。亏得一个首领颇通领军之道,勉力维持着合围的阵形不散。
胡不为的法力本不高深,土术和火术伤害力都不大。若是他单独与众兵打斗,只怕用不多时便被众人擒住了。但此刻与柳根联手,一个及远,一个防近。众兵忌惮小玄了得,都不敢迫近前来动手,倒让胡法师的远攻法术有了用武之地。一顿酣畅施展,挥出了许多膨大火球。方圆数十丈的地面上,土柱群东一拨西一拨立着,有如屏风一般。
胡不为累得呼呼喘气。法力渐感难以为继,只得先停了手。任凭柳根大呼小叫,指挥小玄吓唬众兵士。两个人斗得性发,倒忘了逃狱的真正目的,被绊在当地。柳根是年少气盛,打得过瘾之际,忘了逃脱。胡不为则是害怕兼慌乱,满脑子只是如何打退敌人。明明大门就在不远,却如全没看见。三人里面,便只一个耍猴老汉最是清醒心急,但是他口不能言,又不敢单独闯出去,口中‘呜呜’连声,急使眼色,可惜没人理会他。
过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的高瘦师爷便被请了过来。他与那兵士首领说话,只见那首领连连点头,同意他的什么意见。
片刻后,一干被胡不为和柳根伤害的兵士聚到了师爷面前。胡不为看那师爷嘴唇翕动,似乎在念咒语,接着,拳头向上一抛,许多细小的米粒从他掌中撒落。一干伤兵欢声雷动,眨眼之间竟全都复原了,胡不为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却正与师爷的目光相对。那目光里,似乎有一汪极深极冷的深潭,让人看了,便觉得如身在潭边,害怕掉落下去,但又无法挣脱。
胡不为正感惊惧,蓦然之间,突感一线冰冷之意刺入心尖,顿时浑身大震。这般感觉,便跟在牢房里被鬼魂惑心时一模一样!
果然,一震之后,心中的恐慌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顷刻之间,便如同心脏里储存情绪的一个罐子被人打破了,惊惧、担忧、恐怖、绝望,许多感觉凭空而生,纷至沓来。胡不为满身燥热,心脏‘扑扑’直跳,全身的骨架便似被人抽掉了,浑身懒洋洋的,没有一丝劲力。那耍猴老汉只是个平凡老者,这时早就抱着胡炭扑跌在地。
柳根这时也被恐慌所袭,行动慢了下来。亏得他与豢养物小玄心意相通连,这般心术伤害对他要轻微得多。再抵抗得片刻,发觉胡不为两人都已滚倒在地,抱着脑袋呼号。柳根再也不敢逞强,指挥小玄,向左侧墙壁疾冲过去。
‘轰隆!’一声,小玄尾巴甩动,登时将砖石砌成的围墙轰出一个缺口。众兵士发出呐喊,围拢过去,却见着一幅奇怪景象:柳根把小玄召到身边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蛇儿突然弹跳而起,一下钻进他手上的虎口,进到他身体里面!柳根便似突然变了一个人,腿上的伤处不药而愈,行动如风,一下逃进围观的人群里,拐过墙角,倏忽便没了踪影。
那兵士首领命令下属把瘫软在地的胡不为二人押了起来,狠狠鞭打一顿,重新投进牢室中。墙外众人渐渐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