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的声息一时盖过了夺命之啸,贺老爷子催出了体内所有真劲,一招脱胎于控风法术的拳法打得气象万千,层层迭错的掌影在月光折射下如无数飞舞之蝶,遮蔽住了前方视线。
“不……”秦苏的话被咳嗽声压下去了,着急之下,又几滴血珠从鼻中滴落下来。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青空子踏开豁落斗罡,刚把《上清六丁秘法咒》念出两句,两个响在耳边的炸雷之声便打断了他的守念,咒语登时滞住。红衣受了贺老爷子一击竟然没有受到伤害,还震破了绑缚在身上的白索来阻他施法。
头顶白芒闪动,来势快得几乎看不清。青空子心中一寒,来不及念动咒语了,低头一缩,掌中青钢剑舞成一团雪花迎上一挡,“呛——!”长剑悠悠震鸣,剑面被不明的硬物击出一蓬明亮的火花,青空子手都震麻了。
贺老爷子目眦欲裂,手腕一转,“喝!”的一声又推出一掌,他经过先前法室的剧斗,灵气几乎耗费殆尽,眼下只是竭尽生平之勇,激出最后的残气。
“砰!”这一掌击在了红衣的咽关下三寸,气浪涌动开来。红衣注意力登时转向,放了青空子来追老爷子。一幅红色长绫如同活蛇,迅捷之极向贺老爷子扎去。亏得贺老爷子反应甚敏,抬脚及时,绫布贴着他绷直的脚尖一头扎进泥中,深入数尺,碎泥纷飞。便在这时,边上红光耀眼,嘈杂的声息如同群鸦归巢,一列横飞出来的火鸟解了贺老爷子之围,将绫布从中段烧焦,断成两截。
是栾峻方。他的情况比贺老爷子还要糟糕。灵气枯竭,更在刚才被掷出房门撞成重伤。勉力使出最后一式火鸟术,他便摇晃着跪倒下来,一时是站不起来了。
六只突然冲出的火鸟,体型要比正常功力下催出的小得多了,喳喳鸣叫着,象一束焰火向红衣穿飞,立时又把红衣的注意力给转移过去。贺老爷子和青空子压力顿轻。青空子不再犹豫,掌中长剑一抛,三才剑分化,同时脚下不停,蹈开豁落斗罡步,《上清六丁秘法咒》也完整的念了出来。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六丁六甲,听召为用,急急如律令!”
“呛呛!”金铁盔甲相撞之声响起,空中仿佛打开了一扇门,金色光芒从顶上洒落下来,庭院中亮如白昼。四个丁甲神像从虚空跨步出来,感应阴煞之气,立时便有动作。四柄巨大的兵刃激荡风声,场面何等激烈!那红衣刚刚被火鸟三才剑逼得忙乱,又让四个混身金光通透的巨大金甲神像夹击,顷刻间形势转危。
“嘭!”最后一只火鸟从下往上斜飞,正中下颚,火星迸射开来,烈焰突起向头顶蹿升,瞬间包裹住了红衣的头颅。
一个甲神大剑也劈中了右边肩膀,巨大的伤口腾腾冒出白烟,红衣发出了哀鸣,青空子、贺老爷子、秦苏同时感受到了鬼魂发出的哀伤和愤怒。
“不要……”猛烈的咳嗽声再次打断秦苏的呜咽乞求,秦苏恨得一把扣住咽脖,手掌狠命挤压气管,用变声的嘶哑音调厉声哭喊:“不要打!他是胡大哥!住手!”
青空子吃了一惊,原来这个红衣竟然是人化的么?仓促之下不及多想了,看见一丁一甲两个神像正抡圆手臂,一人操刀向红衣腰间横斩,一人腾空高跃,双手握着足有两人身高的巨大叉戟向头颅直劈,这两式任一样都足以将红衣击得魂飞魄散形神不留。青空子双手齐相动作起来,喝令三才剑分向拦截。
“当!”这一声交击当真震耳欲聋!斩向腰间的阔剑被硬生生挡住了,而当空那一劈更是惊天动地,两柄分去拦截的人才和地才剑被砍成四段,翻卷的气浪把劫后留存的几间房屋瓦片掀得一块不剩,蓬然炸开的火焰,灿如满城灯火堆积,更将众人面孔都照成一片雪白!
“甲神丁神,消解除形,疾!”
刚好一柄剑刺向红衣面目,消解令及时生效,那巨大宽阔的金剑晃成一团虚烟,穿过胡不为的头颅消散去了,六丁六甲又隐入虚空里面,庭中又恢复到先前的沉暗。
“胡大哥!”秦苏捏着喉咙叫,挣扎站起来,向落到地面嘶鸣挣扎的胡不为奔去。胡不为肩部受伤甚剧,白烟一团团向外冒出,浓密却又冰冷。秦苏奔行愈近,愈感觉到附身红衣的不甘和强烈恨意,那是个怀着多大怨念的鬼魂啊,生前遭受了巨大的冤屈,受过难以想象的折磨,所以一直到死,她都不肯归附幽冥而留在人间游荡。她想要报复,她想要毁灭,她悲伤而愤怒,然而长久的岁月使她积蓄起疯狂的仇恨,却让她失去了报复的方向。
她的强烈怨恨完全没有目的,只是纯粹的哀伤愤怒。
秦苏越跑越慢,红衣残剩的怨气侵袭心脉,让她心里也生出一股愤恨来。她有种想要仰天尖呼的冲动,又想畅快淋漓的痛哭,然后操起刀刃,将身边的所有活物都刺成对穿,将所有器物都剁得粉碎。
白烟慢慢淡了,胡不为身上的红色绫布象是正被无形的火焰吞噬,跳跃着越变越小,最后终于完全消失。秦苏这才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心中仍然萦回着莫名的哀伤,摸摸脸颊,泪水已经把两边都****了。
胡不为的伤口没有血。刚才是红衣附身,是她承载了绝大部分伤害,但作为载体,受一剑之击的胡不为也难逃筋骨断折的厄运。眼见着一道创口几乎将胡不为的右臂砍断离了,秦苏的心又象是被扎了一刀,咬着牙奔回屋里,也来不及收拾掉落在地上的镇煞钉,翻开包袱拿出玉犀散,从衣匣抓出碎绢衣回到庭院中包扎。
那边青空子帮栾峻方几人推血过后,也快步走到这边来,要看看被红衣附身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咦?!他……他……”青空子指着胡不为熏成油黑的脸发出惊呼。“他是胡道友!”
那张脸,被火鸟的烈焰焚净了胡须,鬓角也有几处被烧卷了。眉头皱着,似乎还在抱怨着造化不公。四年的颠簸流离,让这张脸发生了许多变化,老了,瘦了,更沧桑了。然而那唇边眉角,深深眼目,依稀仍是故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