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晚上那一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宴,可是除了吕家三口和赵如玉(原来的沈青玉)之外,还有尹光翟,和祝明哲。
这两家伙表示八月十五对他们的意义并不大,最多是被一大群人围着吃吃喝喝,然后听着一些无聊的官话,或者里面还暗藏着勾心斗角,还不如在这小山村里来得舒服自在呢。
“燕儿,玉儿,你们在吗?”正当众人想提筷子开吃时,门外传来拍门声。
“谁啊?”高管家不耐烦地问,侯爷找到小姐和表小姐,如今正要吃团圆饭呢,会有哪个不识趣的来捣乱,今儿可是八月十五,这人怎么不好好在家过节,赶着饭点上别家来窜门子,不会是想来蹭饭的吧。
心下想着,手里也不停,门开了,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圆脸的妇人,收拾得还算干净,可一看她黝黑粗糙的脸庞,就知道是乡下村妇,这个村的吗?
宋翠花早就知道吕若燕家里来了一早就来了一大帮子人,想来现在都已经走了,所以她才来找吕若燕她们姐妹回家过节,顺便再絮叨絮叨她那个锦绣坊的事,期望能和她拉近一点关系,自己也可以到镇上去做事。
现在村里的妇人暗地里都在笑话她不识好歹,以前人家上门请她,她还要推三阻四的,好好的掌柜不做,倒去便宜一个被买来的下人,何况听说,现在那布庄的生意很是红火,比他们一天到晚在地里刨食,还只能凑个半饱的强多了。
“你是谁?”宋翠花抬头,突然见到一张生面孔,还是个中年男人,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高管家,“我家青燕呢?”
“那你又是谁?”高管家等人已被告知,这家的两个小姑娘就是府上的两位小姐,既然这妇人是来找小姐的,他当然得问清楚来历。
“我是青燕她小姨。”宋翠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神不宁的,声音也不由得拨高了几分,“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可以随便停留在两个小姑娘的家里,是欺负她们年幼没大人照顾吗?”
“青燕,青玉你们在吗?”宋翠花直接就大声叫了起来,可是心里的不安感却是越来越强。“你们要再不应声,我,我就去叫人了。”
祝明哲听了这话,第一个笑出声来,这叫什么话,去叫人,叫什么人?
感受到吕平康的目光,他淡淡地笑了笑,“这人应该就是宋家的女儿宋翠花,我出去会会她。”说完就要往门外走。
可是当他才站起来的时候,袖子却被人抓住了,“还是我去吧。”吕若燕的神情很淡然,如果忽略掉她眼睛里的那抹冷光,整个人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她找的不是我吗?我不出去怎么行?”说着起身就要走。
“还有我,姐姐,她也找我了。”赵如玉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母亲的事了,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大眼睛里就跟要冒出两簇小火苗一样。“我要亲口问问她,我娘的事。”
“玉儿。”吕若燕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这些事你都不用管,相信姐姐,姐姐会处理好的,”说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这笑意怎么看怎么凉嗖嗖的。
“大家一起去,”吕平康看到两个小女孩如此的表情,眼里涩涩的,大手一挥作了决定,“既然送上门来了,我不在意先处理掉一个。”
于是忽拉一大群人全都移步出了堂屋,吕若燕和赵如玉站在前面,冷冷地看着正在与高管家周旋的宋翠花,“小姨,我们在这儿。”吕若燕还是开口叫了她一声,毕竟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为自己姐妹雪中送过炭。
“呃,怎么这么多人。”宋翠花听到吕若燕的声音,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上来把吕若燕拉到一旁,小声地问:“燕儿,这些都是什么人,咋大过节的在你家?”
“过路的,”吕若燕不动声色地挣开宋翠花的手,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三个字。
“过路的?过路的咋一大早来了到现在还没走?”宋翠花看了一圈堂屋前的几个男人,其中两个年轻的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于是摇摇头不想了,接着问吕若燕,“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我怎么看着其中有两个有些眼熟。”这语气里尽是质问。
尹光翟刚要开口,却被吕若燕冷冷地扫了一眼,只得闭嘴。
“您认识他们吗?”吕若燕可不想再叫她了,直接以陌生人的称呼称之,脸上还尽是笑意,可是这笑意,看得宋翠花心里凉嗖嗖的,“我可不认识他们,他们说是来找人的。”吕若燕继续笑着说。
“燕儿啊,你今天怎么笑得那么古怪。”宋翠花终于受不了了,自以为是她触情生情了,装模作样地点点自己的眼角,放柔了声音说:“孩子,别伤心,都怪我那苦命的姐姐福薄,不能等到今天,你要是笑不出来就别笑了,看得小姨心里也怪难受的。”
吕若燕撇了一眼吕若飞,示意他看好神情有些激动的赵如玉,继续笑着说:“今天过节,哪能板着个脸呢,是吧。”哼,心里难受,还真敢说,吕若燕冷哼,脸上却不显半分,“他们说是来找一个叫木月彤的女人。”
这名话一出口,不光是吕若燕,在场的人都看到她的身子明显地晃了一下,脸色一下子普通得惨白,喃喃自语,“木月彤她,她不是……”
“不是什么?”吕若燕审视着她的脸,接着她的话问:“您认识这个女人?那好极了,您快告诉他们,这女人现在在哪里,我说不认识,他们还不信。”
“是啊,这位大婶若是知道我姑母的下落,请一定告知,在下和父亲一定有重谢。”这时候血缘关系的默契体现出来了,吕若飞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心底却是越来越佩服吕若燕,这孩子才多大呀,就这么会抓人性的弱点了,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就给人下了套,人家还心甘情愿地往里钻。
宋翠花听到吕若飞的话,才缓过神来,“什,什么,木月彤,木日彤的,我咋会认识。”再郑重地打量了一下吕若飞,才开口,“看公子的身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少爷,那么想来公子的姑母也非富即贵,怎么会出现在咱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公子弄错了吧。”说得合情合理,神情看似也很镇定,语气淡然,本应该是一点也没破绽。
可是细心的吕若燕去听出她语气里的一丝颤抖,说话时眼神乱瞟,似乎很不安,而且她提到木月彤时的语速明显加快了,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今儿过节,你们要打听的事也打听了,要是还不信,可以再到别家去打听。”宋翠花像赶苍蝇一样赶他们,“你们可以走了,我还要领我的两个外甥女回家过节呢。”
不行,这事得通知爹娘,好让他们有个准备,万一这伙人找到那里去,也好有个应对。
你说这事隔了那么多年,那个木月彤的家人居然还在找她,那女人倒底是什么身份,照这架式看,富贵人家的女儿是跑不了的,希望不要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就好,不过好在现在人也死了,一了百了,眼前俩孩虽然是她的,却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宋翠花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自己觉得很小心了,却逃不过一直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众人。
见吕若燕她们还愣着宋氏不由得急了,她可不想再面对这几个陌生男人了,于是上前一手拉起一个,说:“走,到姨家过节去,你们刘爷爷,刘奶奶他们都等着,饭也做得了,只等你们姐妹俩人到了就开动了。”
“我不去。”赵如玉挣开宋氏的手,眼睛里全是一片冰冷,她知道,姐姐是在间接审问这个女人,她可以配合,但绝不能容忍这个女人碰自己,这会让她觉得恶心。
“你们姐俩今天这是怎么啦?”宋氏疑惑地扫了一眼俩姐妹,“怎么都怪怪的。”余光扫了几个男人一眼,小声地问:“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们了,你们不是有大白嘛,让大白把人撵出去不就得了。”
说实话,她也有点怕这几个男人的眼光,只希望他们早早地离开,才想起大白,平时,她可不想见到那只狼。
“您回去和家人过节吧,这些人我会收拾。”吕若燕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至于我们姐妹,就不去添麻烦了,何且我也烧好饭菜了,我和玉儿在家过。”
“青燕……”宋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正好对上吕若飞冰冷的眼神,吓得她把后半截话直接吞进肚子了。“那我走了,明早再来看你们,你们自己小心。”说完也不管姐妹俩,自己逃一样地往家里去。
反正又不是亲外甥女,就算出了事,也只能怪她们自己不小心,把这么多陌生男人放进家,还把看门的狼关了起来。
不过,如果那些人真是来找那个女人的,这俩孩子岂不成了那几个男人的血亲,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出事,就只能说是自作孽了,宋氏有点邪恶地想,只是可惜了青燕那丫头,那么能干。
不管宋氏如何想,吕若燕终于打发走了人,耳根子也清静了,吕若飞却凑上来,笑嘻嘻地问,“我配合得不错吧?”
“嗯,是挺及时的。”吕若燕相信此刻大家心里都明白,宋氏肯定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这事,至少她知道木月彤,或者也知道木月彤就是宋翠芸,但知不知道为什么宋家非把木月彤当成宋翠芸硬塞给沈家,而沈家居然也很能容忍这样一个宋翠芸,这实在是一件有悖常理的事。
“好了,不想了。”吕平康拍拍吕若燕和赵如玉的肩头,“这件事爹会去查,你们就放心,爹一定会给你们姨和娘一个交代。”
“对对对,咱们继续去吃团圆饭,别让这个女人扰了兴致。”祝明哲也开口,“你们放心,这件事有我们几个呢,你们两个姑娘家就别掺合了。”
吕若燕看了看赵如玉,皓月般明亮地眼睛转了转,说:“好,我们可以不管,但我要她身败名裂连同宋家一起在这十里八乡都呆不下去。”
赵如玉不明白地看向吕若燕,却见她对自己调皮地眨眨眼,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姐姐的用意,却知道她一定是为自己好,因而也点点头。
吕平康暗自点点头,看来自己的女儿也是个有主意的,光凭她刚才给那个宋氏下套,就可以看出也不是个良善的主,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跟自己到京城那个复活的环境里,自己还怕她被别人欺负了去。
吕若燕感受到吕平康的眼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点,就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平和地声音在屋里响起,“你别在那儿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是不会去京城那个大染缸的。”
“为什么?”吕平康又不解了,“不是说不生气了吗,不是说认我这个父亲了吗,我们的家在京城,既然找到你了,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和玉儿流落在外呢。”
“为什么这三个字,你去问祝明哲。”吕若燕一推三六五,“他为什么宁愿跑出来当个小县令,我就为什么宁愿住在这个小山村里。”
吕平康的眼光立即不善得扫向祝明哲,他当然知道,这小子为什么好好的国公府世子不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当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可是自家燕儿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了,连这个都学他。
祝明哲心里苦笑不已,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向吕若燕,你说你自己不想去趟京城里的浑水,干嘛拿自己当挡箭牌,这回,吕平康一定饶不了自己,回想起吕平康小时候惩罚他们几个的手段,不由得身上凉嗖嗖的。
一直注意着他们谈话的尹光翟,自然看见祝明哲瞪吕若燕的那一眼,别人并没有注意到,本想自己开口呵斥,可想到吕平康的惩罚手段,突然勾起了唇角,让一旁正好看见的吕若飞惊了惊,本能地跟他拉开一点距离,这表情怎么那么像是有人要倒霉了呀,自己还是离他远点,免得成了无辜的炮灰。
“飞儿,你怎么不坐下?”吕平康疑惑地看了看这个行事古怪的儿子,因为凳子不长,吕若飞一拉开距离,就不得不站在桌边了。
“哦,没什么。”吕若飞眼光有点闪烁地说:“我看翟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他要说话,你也不用站起来吧。”吕平康笑了,指着尹光翟问:“你小子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尹光翟柔柔地看了吕若燕一眼,侧身附在吕平康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好看的眼睛幸灾乐祸地扫了祝明哲一眼。
祝明哲看见尹光翟的眼神,小心肝莫名地颤了颤,开始仔细地反省,自己有哪里得罪这男人了。
可是,还没等他想起来,吕平康的大嗓门已经在屋里炸开了,“什么,那小子敢瞪燕儿?”
祝明哲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好像是无意识的做了这么一个动作,怎么正巧被这个一直等着抓自己的小辫子的男人看到了呢,看吕平康护女心切的架势,自己这次应该会倒大霉。
他偷偷瞪了尹光翟一眼,站起来弱弱地说:“师父,我没有……我只是无意识地看了燕儿一眼。”这时候,认错态度一定要好,不然一会儿被惩得更重。
“爹,我也没看见。”接收到祝明哲投来的求救的眼神,吕若燕清脆的声音对于祝明哲来说,像一根救命一稻草一样出现,而尹光翟的脸色却黯了下来,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里透出危险的气息。
“哦,乖女儿没看见啊。”吕平康又不是不了解眼前这两个人,虽然他们不是自己的儿子,却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哪有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波汹涌,只是他也不想点破,年轻人之间的事他不想去掺和。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激动地拉住吕若燕的胳膊,“乖女儿,你叫我什么?你叫我爹了是不是?告诉爹,爹有没有听错?”
“没有。”吕若燕有点粗鲁地甩开吕平康的手,“你没听错,难道你不想听到这样的称呼?”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说,她这老爹力气也太大了一点吧,随便一抓就把她的胳膊抓得那么疼,估计衣服下的皮肤此刻一定是红的。
“要要要,我本来就是你爹,当然喜欢听到你这么叫我,来,乖女儿,再叫一声听听。”吕平康把耳朵凑上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不。”沈青燕嘟着嘴,赌气地说。
此刻的尹光翟注意到吕若燕嘟起嘴的样子,心头的郁闷之气早就消得一干二净,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待眼光落到她手上,不禁快步凑到面前,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抹明显的焦急,“怎么啦?很疼吗?”
“哎呀,燕儿,是爹抓疼你了吗?”吕平康听尹光翟这么说,眼光也放在吕若燕的手上,“那么疼吗,来爹爹看看。”
“不要,”吕若燕甩开他的手,却搂住旁边的赵如玉,他们只顾着自己说话,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了,“玉儿,你看菜都凉了,你帮姐姐烧火,姐再去重新做几个做来。”
“哪里用得着你们动手。”吕平康伸手就按下姐妹,“你们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叫他们做就是了。”
“那爹就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吕若燕看着眼前这些精致的菜品,怎么也提不起食欲,她可不想虐待自己和妹妹的胃,至于其他人,想必也习惯了这种口味,因此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好好,乖女儿做的什么东西我都爱吃。”吕平康一点也不担心吕若燕会跟尹光翟一样把糖当成盐放,反正他女儿做出来的菜一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
可是当赵如玉跟在吕若燕身后出去时,却被吕平康抓住了,这回他吸取了教训,没有去抓她的手,只是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