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祝明哲被一男子从床上提了起来。
“你干嘛?”祝明哲看清来人,伸手一把挥掉抓着自己衣领的爪子,一脸怒容地看着来了,“你别太过份,别以为你带的人多,我就怕了你。”
男子一句话没说,抓起桌上的一张纸,扔到他脸上,一脸嘲讽地说:“你看看这是什么?还自诩固若金汤呢,还不是照样有人来去自如?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放那儿的?”
祝明哲看了看被扔过来的纸,居然淡定地说:“好几天了,估计现在她快到越州了。”
“你是怎么会事?不知道现在京城很乱吗?你就那么放心让她去,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派人把她追回来。”吕若飞炸毛了,自己也是安排了好久,才脱身出来看看吕若燕的,没想到,她留下一封信就去京城了,而知情的祝明哲却无动于衷,这怎么能不让他抓狂。
祝明哲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头也不抬地说:“相信她,她会没事的,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受病毒折磨?”
“你倒是对燕儿信心依旧。”提到尹云墨的身体状况,吕若飞也只得轻哼一身,自己又何尝忍心,看着这么大年纪的尹云墨,躺在床塌上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虽说他没说什么,可从他偶然皱眉和额头上的冷汗可以看出,他必然时常忍受了异常的痛苦。
这个时候,自己倒真希望,吕若燕的出现,能像以前他们在小山村里中毒后那样,拿出药丸来帮助他解除痛苦,要不然,不说他一直病着,就是他身体还硬朗的时候,朝中都已经不太安静了,现在两级分化越来越明显了。
如果这时尹云墨能够好起来的话,朝中的局势也会因为皇上的好转而有所收敛。
想到这里,吕若飞不说话了。
“那是当然的。”祝明哲笑得有些黯然,“我一直很看好她,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说实话,我有时真希望自己是你。”如果自己是他,两人相处起来必然会更轻松,他们两人之间,有些话都是不能对外面人说起的,哪怕是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一样。
“我以为你会希望自己是翟。”吕若飞实在有些搞不明白,好兄弟对自家妹妹的感情,自己可以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着别人没有的默契,而他却甘愿退出,让尹光翟和自家妹妹在一起,而论信任程度,无论是以前,还是三年后的今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及他对自家妹妹的信任。
“你……”吕若飞还要说话,却被祝明哲打断了。
“别再问那些无用的问题了。”祝明哲不想让他刨根问底下去,因而把话题转到陈家上去了,“一年半前,沈文贵辞官了,听说他现在在京城,混得很不好?”
“陈家怎么舍得让陈雪莹住在这种小地方,何况这里不还有你吗?他怎么混,也注定混不出个头,不如傍上陈家这颗大树,日后也好乘凉。”吕若飞笑嘻嘻地说:“他的算盘可是精着呢。”
三年前,陈雪莹在回程路上遭遇土匪后失踪,后又在一个山洞里找到衣衫凌乱的她,因为事情发生在于春境内,陈家硬逼着沈文贵娶了她当正室。
虽然陈雪莹被传失贞了,可是对付沈文贵后院的几个女人,还是有的是手段,何况她身后还有陈家那么一个大靠山,人家手上有的是钱,就是用银钱砸,也能活活把那几个女人砸死,就是沈文贵也得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
这不,陈家人叫他辞官,他就二话不说的辞了官,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京城,至于他身上的那点药粉,由于吕若燕一时忘了,倒让他自己又莫明其妙的痊愈了,也算是他走运,不过如果他知道,对他下毒的吕若燕也去了京城,不知会作何感想。
陈家现在可是香饽饽,由于他们家几乎掌握了整个洛国的一半经济命脉,成了各方争取的对象。
而陈万金也是只老狐狸,现在他的态度暧昧不清,应该还处在观望阶段,反正是谁都不得罪,谁都靠得不太近,倒不是他对墨帝有多忠心,只是现在的局势太乱,他得让陈家立于不败之地。
当初,自家女儿追到小山村,去找赵王殿下,如果尹光翟就此娶了自己的女儿,他就算不想那么快站队,也必须站在三皇子身后,不然就算是自己不站队,在外人眼里,他们陈家也已经是三皇子身后强有力的支持者。
就在众人都以为事情已成定局的时候,又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个大逆转,三皇子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不假词色,而看上了当地的一个小村姑,这事一时在京中传为笑柄。
陈万金也笑了,可随之而来的消息,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在回程途中失踪了,于是他赶忙派心腹去找,找到的时候,女儿正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山洞里。
要是这事传出去,不但女儿的名声,就是他们陈家的名声也会尽毁,于是他才让于春县的县令立马娶了自己的女儿,等京城贵族圈里又有新话题了,他才让女儿回京,至于这个县令,他根本看不上眼,要不是为了女儿不受非议,自己才不会同意,这个男人跟着女儿一起回京呢。
而沈文贵自巴上那么有钱的岳家后,就在陈家的一个布庄里做起了掌柜,可惜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对做生意却是一窍不通,只是个挂名的掌柜,在一次与人打赌中,却轻易地把铺子的地契给输给了人家。
虽说是一家小铺子,没了也就没了,对财大气粗的陈家,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可是陈松茂本已经很臭的脸色,就更臭了,其实他自己也没少干过这样的事,不过向来是自己赢别人的,哪轮得上别人来赢自己。
一方面是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妹夫更不屑了,另一方面则是对敢收下店铺的人恨上了,在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陈家,虽说是愿赌服输,可敢这么正大光明地收下陈家布庄的人,他真还没见过几个,一打听,原来是一个南边来的生意人,听说在那边也算是富甲一方,所以才那么目中无人吧。
过后,整个京城的人都以为,那个外来的生意人要倒大霉了,可没成想,陈松茂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对方只请他到陈家不醉楼喝了顿酒,陈家大公子的脸色明显和缓了,直言对方以后在京城做生意,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自己,自己一定帮忙。
他们是到了哥俩好的地步,另一当事人,沈文贵的下场就比较凄惨了,陈家大少爷直接勒令他不准接触陈家任何生意的核心,在另一家首饰店里,挂着掌柜的名,做着伙计的事,店里的伙计没一个不在暗地里笑话这位姑爷的,在京城贵族圈里,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陈万金好面子,觉得儿子这么做有点太过了,没想到,陈松茂回了他一句,儿子这也是为妹夫好,妹夫从来没经过商,初时难免遭小人算计,儿子只是让他从头开始学起,等他学好了,自然会放手让他独当一面。
一句话堵得陈成金哑口无言,至于陈雪莹,根本就嫌弃着沈文贵,又怎么可能为了他,跟从小疼爱自己的兄长讨情。
“这么说,沈文贵的如意算盘打空了?”祝明哲幸灾乐祸地说:“当初他随陈家进京时,沈家可是在永方村摆了席面的,走得别提有多风光了,简直比当年中举还风光,只是他们家人绝对不会想到,自家宝贝儿子在人家家里,过得比个高级点的管事都不如。”
吕若飞也点头附和,这其中有些事,自己还真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是什么人赢走了陈家的店铺,还能让陈松茂把对方引为知己,要知道,如果说陈万金是只老狐狸,那陈松茂就是只小狐狸,而且是只青出于蓝的小狐狸,要想在狐狸口中夺食,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人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得了许多方便,如今那家布庄的生意比在陈家手里时还好,听说其中,陈大公子可是出力不少。”
“这样的奇人,我倒是也想见识一下,如果能拉拢过来,以后对打击陈家是很有用的。”祝明哲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敢在陈家口中夺食的人。
此时,他们说的这个人正坐在马车里,阅读着刚刚送来的情报,看到关于陈家布庄那一段,吕若燕的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微笑,这一路钱进并没有同她一路,他们在出了云珊就分道扬镳了,现在跟在吕若燕身边的,赫然就是尹光翟替她买的贴身丫鬟紫樱。
“小姐,您在高兴什么?”紫樱其实就是小虎子的妹妹,如今被安排在吕若燕身边,这样也方便一点,谁也不知道,随意从牙行买回来的两个丫鬟都是竹心阁的人,只是她们都是最外围的护字辈的人,紫樱在竹心阁叫护音,秋云叫护云。
“竹宏刚传来消息,他的人已经开始在蚕食陈家的产业了,而且还让陈家大公子为咱们大开方便之门,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能不叫人高兴吗?他培养的人可真有一套,能被陈家的小狐狸引为知己。”
竹宏就是钱进,这一点紫樱知道,但两人从未见过,只有吕若燕和赵如玉两个人见过竹心阁所有排得上辈份的人,连最核心的竹字辈人也不是相互都认识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的确是个好消息。”紫樱伸手拿过红泥小炉上的铜壶,为吕若燕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小姐,咱们此次进京要长住吗?”
吕若燕当然听得出她言语里的担心,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一年一度的考核了,这丫头是憋着一股劲想要进入更深一层呢,她是担心自己长住京城,让好错过这场考核吧。
因笑道:“为什么这么想进里面,做外围人员不是相对自由一点吗?而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紫樱一听吕若燕知出自己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不好,只是我想离哥哥更近一步。”
“想他了。”吕若燕的脸色很柔和,自己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赵如玉了,虽然经常有信传来,哪及得上见面亲切,也不知道她现在长高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
“等到我们办完京城的事,顺道去看看他们吧,我也有些想他们了。”吕若燕想了一下行程,现在已过了越州,再过三四天也可以到京城了,自己这次又不打算高调回京,最多留个三四天也就完事了。
从京城到飞盈堡也不过四五天的路程,停留一两天也够叙旧了,然后再由水路回潘水,比陆路快多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回也够了,还有半个月可以给紫樱休整的,时间上很充欲。因而对上紫樱欣喜的目光,点了点头。
“谢谢小姐。”紫樱连忙道谢,虽说再过一个多月,阁里考核时,哥哥也会出现,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己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还是小姐理解自己的心思,以后更得好好服伺小姐,才能回报她的大恩。
临近天黑的时候,车夫紧赶慢赶,终于进了天青城,此时进京的路算上过了大半了。
“去望宇楼。”吕若燕还没说话,紫樱先撩开车帘对车夫说。这个车夫是半道上雇的,她们不想让人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一路上已经换了好两个车夫了,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姑娘说的是天青城最大的望宇楼?”中年车夫一脸惊讶,起初看这辆马车并不出众,现在里面的姑娘开口就是望宇楼,那可是天青城最大最好的客栈,连饭菜也是最好的,当然,价格也不便宜,这两位穿着普通的姑娘住得起吗?
“你放心去就是了。”紫樱见马车停下了,有些不高兴地开口,“少不了你的车钱,”又是一个只看外表的人,看来有必要再换一个车夫了,一会到望宇楼,让纤智给换上一个自己人,应该就不需要再换了,紫樱暗自点点头。
车夫被一个比自己年轻一轮还多的女子呛声,心下也有点不悦,黑着脸赶着车子往望宇楼走,这两个小丫头片子怕是还不知道,望宇楼哪是一般人说进就进的,没有真金白银根本连门都进不了,看两丫头的装扮就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姐,一会儿,自己就等着看笑话吧。
此刻正值用餐高峰,望宇楼门前停着许多华贵的马车,此时,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慢慢驶了过来,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嗤笑的有之,不屑的有之,看笑话的有之,紫樱却无视这些目光,抬头挺胸往门口走去,此时她的脸上已戴上薄纱,只露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外面。
洛国的风气并不是太保守,至少还是允许女子在街上游玩,也不要求她们遮面,容貌是上天的恩赐,没有理由不让别人看,因此紫樱的打扮反而有点惹眼。
“装什么装?看她的衣着,连我府上的丫鬟都不如,还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有人说。
“真不知规矩还是外来的,不知道进望宇楼要排队的吗?”还有人说。
甚至有人对紫樱喊了起来,“臭丫头,少在那儿装神弄鬼,还不乖乖滚到后面排队去。”
“……”
紫樱对这些声音自动屏蔽,依旧举步往门口走。
这时,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拦在她面前,客气地说:“姑娘,不管您是要吃饭还是住宿,请到后面排队,这是望宇楼自开店以来就立下的规矩,请姑娘不要令小的为难。”语气婉转,眼神清澈,没有因为一丝她身上穿戴不好,而小看她的意思。
紫樱暗自点点头,竹心阁训练出来的就是不同,连一个小小的店小二都不以貌取人,和那车夫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请把这个交给你们掌柜。”紫樱知道现在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把一块玉佩塞到小二手中,围观的众人只以为她是在跟小二说情,眼神中的轻视更甚了,也有人试图给小二塞过银子,却被他当着众人的面退了回来,一点情面也不讲,现在,他们自然也等着看笑话。
没想到,那回小二看了一下手中的东西,竟对紫樱点了一下头,礼貌地说:“请姑娘稍候,小的立即去通知掌柜。”
这小二并不是竹心阁中之人,当然不可能认识,竹心阁中代表身份的玉佩,但掌柜嘱咐过他们,看见这种样子的玉佩,一定要以礼相待,并立即告诉他。
紫樱见小二进去了,也不想站在原地,受别人的注目礼,回到自己的马车。
只一会儿功夫,不见那小二去而复返,来到马车前,礼貌地说:“请姑娘随小的进去。”态度不卑不亢,连吕若燕听了也暗自点头。
和紫樱一起下了车,在车上,她也已戴上面巾,甚至连眼睛都不露,笔直地朝里面进去,紫樱瞟了一眼一旁呆住了的车夫,在小二耳边吩咐了几句,见他点头,才紧随吕若燕进门。
至于外头的事,自有小二去应付,惹是连这点事都摆不平,他也不用在望宇楼混了。
“属下纤智参见主上。”一到厢房,立即有一名年轻男子对吕若燕单膝跪下。这名男子也用黑巾蒙着面,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斜插入鬓的双眉和一双凤眼,昭示着面巾下的容颜应该不会丑到不能见人。
“坐吧,我只是路过,住一夜就走。”吕若燕淡淡地说:“刚才那小二,人不错,你把人调教的很好。”
“谢主上赞赏。”纤智站起身,却也不敢真如吕若燕所说坐下,恭敬地问:“主上这是要上京?”
“嗯,闷了,随处走走。”吕若燕含糊不清地说。她相信即使自己不说,纤智也知道了,知道她行踪的竹宏不会不通知他。“这天青难得没有陈家开的铺子?”
“有,不过现在全在竹宏的控制之下,这客栈本来也是陈家的,竹宏拿下来之后,就把属下派过来营运了,连名字都改了,从天青到京城,所有的大城镇都有望宇楼,都是咱们的人在经营。”纤智在这方面绝对佩服竹宏,居然地不过一年的时间里,把望宇楼开到了京城。他自问,绝对没这么点本事,所以他也就只能管理天青一方的经济,这就是差距。
吕若燕点点头,“下回碰到他,叫他不要扩张得太快,我们现在还没能力和陈家作对,一步一步来。”
“是,属下遵命。”对于吕若燕的话,他们这些人从来是奉为神明的,能让竹宏这样的人甘心效忠的,又岂会是凡人。“望宇楼后院留有小院,就是供我们自己人,属下这就叫人收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