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卫若蘅满心以为送走了六位美人便没事了,不想才到第二天事儿就找上门了。有个美人在同僚家哭闹一宿还撞了柱子;那同僚性子不好,一怒之下把人给他送回来了。卫若蘅只觉糟心不已,过去一瞧,果然是那个举止不似寻常歌姬的。乃命下头的管家媳妇去查问。
管家媳妇起初问那美人,她只管发愣;媳妇子恼道:“你当扮作狐媚子的模样将军会怜惜你么?不知死活。”撤身便走。
那美人忽然说:“送我去城外庵堂出家。”
媳妇子哼道:“庵堂?你纵是王爷白送的、没花钱,也值几个银子。正经送你去窑子了事,且看你还有本事撞柱子没有。”
那美人闻言如同忽然得了力气一般,从床上弹起来便去撞柱子。好在那媳妇子手脚快,死死抱住。乃怒道:“不知死活!当你自己是千金小姐么?”遂命人把她捆上,又说不许给她饭吃。
有个守着她的老婆子道:“听说她在于家就不肯吃东西呢,打定了饿死的心。”
媳妇子冷笑道:“不肯吃?那就塞。横竖得活着进窑子,不能伤了这张脸。”
她一径出来,寻了个空子悄悄回给卫若蘅。卫若蘅一听就知道必是什么人家的小姐落了难。只是她乃吴王府送出来的,吴王府里头也乱的紧,这女子身份终究还是要查,万一搅和进了他们府里的内斗呢?乃命换个性子软和的婆子去问。不多时便问出来了,那女子是原先赫赫扬扬的江南甄家的四姑娘,她老子系原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
卫若蘅哼道:“我说了要先查明吧,那胖子只说装憨最好。合着是他们家老亲。”好歹与甄英莲同姓,遂让人请了大夫来瞧瞧她。又捉黠心顿起,直命将此女送去贾家。
贾琮都预备过两日就走了,得了此女脑门子都疼,只得去问她怎么回事。原来吴王一到金陵便抄了甄家,只是也没做得太绝,给他们阖府都留了性命并一个活命的小庄子。甄家遂苦苦捱了几年,未嫁的女儿都嫁与了寻常人家。旧年吴宫选美人,甄应嘉心思活络,便将这个还在家中的小女儿送了进去。谁知连吴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让送给了卫若蘅;卫若蘅也连面都没见到,又送给了同僚于将军。这甄氏猛然发现自己已成玩物,遂起了死念。
贾琮知道甄家乃贾家之影,看到她便想起自家那个泼妇,有几分狠不下手去。只是甄应嘉早年曾命人行刺过林海,贾琮也不愿意对他女儿有多好。乃道:“你若想出家得个干净也行。只是你惹得那个于将军对卫将军心生不痛快,须得先设法平息了他二人这个疙瘩。”
甄氏听闻送来贾家,本以为得救了,闻言一愣:“什么?”
贾琮道:“你本来就是吴王府的美人。而且你不是吴王抢进去的,乃是你家送进去的。这一节没问题吧。”甄氏不支声。“你既进了吴王府,凭你原先是什么身份,都一笔勾销了,就是个寻常美人。吴王命人从府中选六位美人赐予下属,也没问题吧。你既是个寻常美人,负责选美人的管事随便一抓,你碰巧在里头,也寻常的紧。选谁不是选?人家又不认得你。卫若蘅因身为武将、不想在家里养那么多女人,乃送去给同僚,亦没什么做得不对的。而你,早早的从官家小姐变成了寻常民女,又从寻常民女变成了美人。美人本来就是玩物,在吴王府上难道不是?你若不肯,甄应嘉要送你进去时就该出家,或是在吴王府上趁他心情好的时候设法求个恩典出家。偏你早不闹晚不闹,这个时候闹出来,平白的给卫将军与于将军造成不痛快。他二人做错什么了?你是瞧不上于将军府里贫寒么?还是卫将军择礼不当?还是吴王择礼不当?”
看那甄氏满脸惶然,贾琮扯了扯嘴角:“你既觉得自己不俗,想个法子替他二人抹平这不痛快,就算你还了欠卫将军的债。不然,唯有将你卖了,换钱买礼物,替卫将军给于将军赔不是了。”言罢转身走到门口,“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想不出法子来,我就去找人牙子。”乃拿起脚来走了。甄氏呆若木鸡。
才一出门就看见贾宝玉立在门口,显见都听见了。贾琮恐怕他坏事,抓了他的胳膊就走,直至远远的走到花园子里才松开。贾家几个姑娘难得清闲,这会子都聚在水榭玩儿呢。贾琮乃瞥了宝玉一眼:“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不帮她?那我又为什么要帮她?”
宝玉犹豫了片刻,道:“我想说的,你定然知道,且定然预备好了许多话来驳我。只是她终究无辜。”
贾琮嗤道:“她无辜,卫若蘅不无辜么?她的行为可以理解,所以我没直接卖了她。但总不能白白损了卫若蘅,小卫才是我朋友。贾宝玉你就跟她一样。因为你不是有心故意的、你是无心被迫的,故此惹下许多麻烦、却要旁人收拾乱子。天经地义是吧。你瞧瞧,”他一指水榭,“那几位你帮过哪一个?连自家的姐妹都没照看,你还有闲工夫去照看别人。”
宝玉又闷了半日道:“错也不是她的。”
“纠结谁错了有用么?追究起来错的是她老子。要不你把此事推给甄应嘉,看看他如何解决?”
宝玉道:“终究与咱们家是老亲。我们府里素来乐善好施,你云姐姐平素时常在外头救济贫苦,难道还做送老亲家的女儿进那种地方的事儿?”
贾琮瞥了他一眼:“那种地方不好么?宝二哥哥从前也没少去。合着你还是瞧不上那种地方的女子啊。”
宝玉一噎,半晌道:“横竖我说你不过。只不能卖了她。”
贾琮耸肩道:“那你说吧,卫若蘅的损失怎么办。”
宝玉道:“卫若蘅身为吴国大将,想来不会在意这点子小事。”
“哦,你跟卫若蘅熟吗?”贾琮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在意?他既然把吴王送的美人转手送人,显见并不怜香惜玉。说不定他送人来咱们府上,就是他明知道这女子补偿不了他,暗示咱们替她补偿呢?”
宝玉道:“既这么着,帮她一帮何妨。”
“得,又绕回去了!”贾琮转身道,“要帮你帮。自然,宝玉哥哥也可以自己出钱买下她。只是你帮了她这一回,下一回呢?还是你打算养她当外室?我虽不喜欢老祖宗,她老人家可尸骨未寒呢。”
贾宝玉急了:“我何尝想过那个!”
“没想过最好。”贾琮耸耸肩,撤身就走。
宝玉想了半日并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硬着头皮打听卫若蘅家在何处,自己去替甄氏赔礼。殊不知他才拉马出门,贾琮已打发了人快马给卫若蘅送去了一张纸条,上头只有五个字:帮我噎死他!
卫若蘅拿着纸条子莫名不已,问那小厮:“你们三爷让我帮他噎死谁?”
那小厮道:“奴才也不知道,他没说!”
卫若蘅只得打发了这小子走,又琢磨了半日,便有门子来回说荣国府的宝二爷来了。卫若蘅笑道:“大约是此人。”
他本来就烦着呢,宝玉可巧撞上了。卫若蘅脸上连笑纹儿都没有一星子,宝玉说什么他就堵什么。“介意。”“计较。”“当然会。”“没觉得。”“我不大度。”“那又如何。”“敢问宝二爷几岁了?”“赔礼管用的话,还要捕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