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史湘云于霁月园设宴,邀京中女眷来尝外洋来的海货“可可茶”。因她还领着一位南边来的亲眷、荣国府琏二奶奶的表妹刘云溪姑娘,许多人皆以为今日要紧的是这位。正经开宴时,侍女们鱼贯而入,翩然捧了可可茶上来。此茶异香扑鼻、甘甜可口,来的女眷没有不立时爱上的,纷纷咋舌细品、打探哪儿有卖。
史湘云笑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莫打听许多。有银子没处买去。”
席上有她亲婶娘保龄侯夫人,嗔道:“云丫头,这么多太太奶奶们在呢,莫要绕弯子。”
史湘云道:“眼下京中委实还没的卖呢。漫说京中,就是她们岭南也没的卖。”乃瞧了一眼刘云溪。众人齐刷刷都朝刘云溪望去;刘云溪微微一笑,大方的紧。史湘云接着说,“且看年底有货进京没有。”
保龄侯夫人忙问:“这茶是怎么个来历?”
史湘云道:“说起来当真有趣。此物原产自中南美洲,百年前由西洋海船带到爪哇国种植,不想竟比在原产地还长得好些;直至数年前方有海商带了些到岭南琼州一带。琼州有位女子名叫周小兰,年岁大约也与我相类,武艺高强。偶尔尝了此茶,顿时嗜爱,没有的吃简直一日过不下去。只是爪哇国远在茫茫海外,且产出了可可茶多半销往西洋,不卖来我朝。”
下头有位太太问道:“为何不卖来我朝?难道我们不给他们货钱么?”
史湘云道:“因为西洋人也极爱这个,爪哇国供不过来。终归是人家先买的。”
另一位奶奶道:“如此好茶,多给点子钱何妨?”
史湘云道:“西洋人难道就穷了?出高价不过治标不治本。”乃说了周小兰攻占爪哇为女帝之事,下头一片抽气声。“只是打了几年仗,可可树没人打理。待新结的可可豆长成、再烹制成可可茶,也得费不少功夫。好在……”史湘云微笑道,“今后此货便优先供我朝海商了。”
保龄侯夫人惊道:“此女为了点子吃的将产出之国打下来了?”史湘云含笑点头。诸位太太奶奶面面相觑、啧啧惊叹。
史湘云接着说:“此茶不止味道香甜,还能提神醒智。每年只产出那么些,何苦来便宜西洋人去?”
燕王府上的郡主不禁击节而赞:“虽为的是吃食小品,尽显我大国之风。那周姑娘好生有气魄。”众人听了纷纷赞扬周姑娘为巾帼英雄。郡主又抿了口可可茶,问道,“我倒是听说过周小兰占爪哇之事,只不曾想她是为了这个缘故。如此,京中何时能上市?”
史湘云道:“这是才刚运来的,给大伙儿尝尝鲜;听闻后头一批货品能多些,只是也不足售卖,悉数让王子腾大人订下来了。郡主且等等,岭南送来的年礼当中必少不了此物。明年年初大约就有大宗货品上市售卖了。”郡主微微颔首。
众位太太奶奶皆暗暗吸了口气。纵然明年年初能上市,这东西既稀奇,怕是也没多少货;在座就没有不想买的。好茶叶的价钱也不低。且听史湘云之意,这宗海货生意多半会落在王子腾手里。忍不住又偷眼去瞄刘云溪——她乃是王子腾连襟的女儿,她们家与王家之亲密不亚于荣国府。
牛姑奶奶将众人之神色暗暗看在眼里。她起初不大愿意替弟弟打探这女子,这会子心中隐隐庆幸:弟弟好眼光!幸而旁人方才只随意与这刘姑娘说了些话;牛姑奶奶本是为着她来的,这会子已与她熟络了。乃低头略一思忖:不如先下手为强。
一时席散,趁刘云溪让人围着套话,牛姑奶奶悄悄寻着史湘云道:“我与云溪那丫头投缘的紧。不知她可许下人家没有?”
史湘云奇道:“你们家儿子不是还小么?”
牛姑奶奶低声道:“舍弟媳妇才刚没了。”乃叹道,“遇上这等事也是命,日子还得过不是?云溪守了望门寡,他两个倒也般配。”
史湘云迟疑片刻道:“不是说还没找着尸身?万一牛二奶奶没死、让山里人救走了呢?”
牛姑奶奶苦笑道:“她出事的那块儿极陡又高,纵是个壮年男人也活不了,何况当日还有狼。”
史湘云抿了抿嘴说:“此事我做不得主,得与我们家琮哥儿商议。原是他得了舅舅之托领着刘姑娘来京的。”牛姑奶奶了然点头。过了会子,史湘云又道,“琮哥儿啰嗦,怕是要问牛二爷些话。”牛姑奶奶含笑点头。
两日后,镇国府的二爷牛继成特递了片子往荣国府去见贾琮。贾琮坐在梨香院等候多时,听闻门子来报,理了理衣裳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穆氏自然没死,穿了身小厮的衣裳在旁坐着。半晌才说:“再没有什么了。”陈瑞锦站起身拉着她避开。
到了大屏风后头,默然片刻,穆氏低叹道:“那刘姑娘委实容貌强似我。”
贾琮在外头说:“倒也未必是那个缘故。你虽嫁给了她,心里藏着别人,潜意识里头不肯勾引他;刘姑娘是有心勾搭他的。晚生说句真话你们两位女士不要介意——往常咱们八卦时总说女人的心要拿心去换,其实男人的心也是要拿真心去换的。”
穆氏歉然一笑:“这一节上,委实是我对他不住。”
陈瑞锦道:“他想要个牛二奶奶;牛二奶奶当做之事你皆做得好,并没有对不住他之处。”
贾琮又说:“我忍不住再帮牛继成说句话。这年头的男人受到的教育就那样,镇国府还败落了一阵子近两年才起来,他并没有心思、也没有功夫记挂内院。要求不能太高,想在燕王手下脱颖而出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瑞锦道:“刘云溪又贤良又规矩又美貌家境又好,既有意勾搭他、还不用他拿真心去换,”还是他情敌手下学得最快的探子。“比郡主更合适做牛二奶奶。求仁得仁,皆大欢喜。贾琮你别再说话了,人快过来了。”
贾琮嘀咕道:“咱们府里这么大,他纵是飞毛腿也走不了这么快。”乃当真不言语了。
不多时,牛继成来了,与贾琮互揖而坐。贾琮道:“牛兄,我贾三是个直脾气。虽说刘姑娘跟我们家没什么瓜葛,终究王家叔父托付了我,我得负责任。牛兄你青年才俊、前途无量,门第模样性情无一不好。只是,牛二奶奶才死了半个多月,你这么快就开始找下家,是不是太寡情了些。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听我嫂子说这位牛二奶奶还挺不错。”
牛继成红了眼眶,道:“人死不能复活。事已至此,我会替她守一年妻孝。”
贾琮道:“牛兄你答非所问。我是说,你找下家找得太快了,牛二奶奶尸骨未寒呢。”
牛继成不明所以:“我才说了,替穆氏守孝一年,何尝快了?”
贾琮捂脸:“是我错了!鸡同鸭讲。”乃放下手来,“好吧,不怨我,我尽力了。这一节过。这两日我特使人打探了下,上回我猜错了,令堂大人并未偏袒你大嫂,倒是偏袒你媳妇多些。牛兄显见是不打算分家了?”
牛继成断然道:“合力则强、分力则弱。我们府里好难得起来了些,岂能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