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愚自打跟一干闲人拱手告别后就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他也不遮掩,还生怕有人跟不上,慢慢悠悠回到客栈。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已有十来个人同客栈老板打听他了。老板知道的也不多,只说那客官姓董、前几日还带了个姓王的表妹;表妹与苏知府家的小姐是旧友,已上苏家住去了。
歇过午觉,方才那少年便来登门拜访。董愚请他到屋中吃茶。少年自称姓黄,先客套了几句,含笑问道:“却不知王大人何故不愿意苏家与邓家结亲?”
董愚怔了怔:“黄公子这是何意?”
少年道:“董先生与那位穿玄衣的一唱一和、想撺掇邓家与苏家退亲,当真以为没人听出来?”
董愚不禁失笑,拱手道:“委实是我二人演得太过了。哎呀只怕不止黄公子瞧出来了,旁人也瞧出来了。”
少年笑道:“亏得那个邓家的人不大明白,若是个明白的早看穿了。”
董愚道:“那也不怕,只当是王家提醒他们。”
少年道:“其实,倘若贾家放出话来要护着苏大姑娘的夫婿,旁人未必敢轻举妄动。”
董愚哑然失笑:“这不是做白日梦么?”乃吃了口茶道,“实不相瞒,晚生乃是奉了我家大姑娘之命,帮苏家大姑娘一把。”
少年微惊了下:“是苏大姑娘自己的意思?”
董愚点头道:“老有一桩不想要的婚事挂着她也烦心的紧。”
少年思忖片刻道:“苏大姑娘年岁也不小了。”
董愚道:“上午我说了半日,有些话是真的、有些是假的。黄公子且想想,林海之独女和苏铮之嫡孙女哪个敢嫁进帝王之家?凡姓司徒的都嫁不得。不然,天子登位,皇后的母家势力得多大?朝廷立时就斜了。终少不得一个抄家灭门,要么是皇后母家、要么是太后母家。不然,当年二皇子想娶林家小姐为正妃,她为何要逃跑?名声于女子最是要紧,她却是连名声都不要了。”
少年愕然。半晌才道:“若皇后母家皆为忠良自然不会那般下场。”
董愚摇头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家业大了什么子孙都有。再说,为臣的最怕功高盖主。贾琮是下界佐世的。他在时天家也未必敢乱来,可他总有回去的一日……”
少年眼神跳了跳,默然良久,抬目恳切看着董愚道:“邓铭先生忠义无双,楚王极信任他,断乎不会猜疑的。”
董愚道:“自古情义难两全。每个人每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一个忠义无双的男人能有多少功夫陪着妻子赏花品酒、拆字猜枚?”少年愣了。董愚含笑看着他道,“不愿意嫁给邓家大爷是苏大姑娘自己的意思,不愿意嫁给嫡长子也是她自己的意思。黄公子若得闲,去查查她上回定亲的那个宋二爷就知道了。”
少年忍不住说:“哪里能由得她自己的性子来?”
董愚道:“苏家没有野心,不预备拿女儿去结亲换好处;贾家有钱,能送她多多的嫁妆;她自己还有巧克力方子,卖方子的钱也足够她花了。黄公子,人各有志。苏大姑娘嫁入邓家于邓家未必是好事,她不会守邓家规矩的。再说……邓大爷的模样儿她也瞧不上。”
少年脱口而出:“邓铭模样不错!”
董愚道:“连那个宋二爷都比不上。”
少年皱眉:“男人比什么颜色。”
“不是比,是挑。”董愚道,“她又不图丈夫的钱财地位,也不愿意丈夫有太大出息,总得图点子什么吧。模样儿长得好,看着也舒服不是?”
少年想了会子,先是啼笑皆非,而后苦笑:“是了,她与寻常女子不同,不指望丈夫养家糊口。”董愚轻轻点头。少年道,“既这么着,委实不合适。”
董愚拱手:“多谢。”
少年扬眉一笑,又问道:“天下局势,王大人是怎么个想法?”
董愚捧起茶盅子轻声道:“那位哪吒还没跑遍天下呢,诸王和诸王的儿孙也有许多没见过。”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不觉捏成拳头,又闭了闭眼。半晌,睁开眼向董愚拱了拱手;董愚含笑回礼。少年望着他道:“董先生自己可有高见?”
董愚垂目思忖片刻,摇头道:“如今最有胆量革新的唯有庐王。”
少年先是眼神一动,旋即说:“庐王的亲姐姐嫁与了贾环。这婚事既成,贾家又那么爱避嫌,庐王想是没戏了。”
董愚道:“庐王并非自己有本事,不过听肯环三爷的劝罢了。”
少年想了半日,道:“庐国虽小,委实强。”
董愚道:“庐国之策没有一样不是强国的。琮三爷亦曾谏言别国王爷,或收一两策、或收四五策;唯有庐王照单全收。”
少年问道:“都是何策?”
“都不是什么隐蔽之策,黄公子如若好奇,往庐国或两广略一打听悉数可知。”
少年轻轻颔首,遂起身告辞。董愚亲送他到门口,少年忽然回头来问道:“董先生看楚国比燕蜀吴如何?”
“楚王年岁太小、拿住楚国的时间也太短,看不出来。”董愚微笑道,“不过嘛,莫欺少年穷。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少年才要说话,迎面就撞见那个玄衣男子手里拎着个食盒过来,还朝他点了点头,哑然失笑。乃摇了摇头,也不言语了,撤身而去。
那一头,苏韬命人将何财主喊了过去,只略问了问他便招了。原是他姐姐听府里人说三更半夜看见黑影飘过,吓得厉害,托他请法师作法。再问何姨娘,少不得把苏澄牵扯进去。苏韬怒斥“胡言乱语”。那个去苏澄院子门口闹事的媳妇子赌咒发誓、非说看见了人影,喊起来肝胆俱裂。苏韬有几分耳朵软,见她这幅模样心下犯起了嘀咕,遂与张氏商议要不要请个法师上苏澄院子里瞧瞧。
张氏抬腿就将球踢给女儿:“同澄儿商议商议。”苏韬忙命人去请苏澄。
苏澄尚不知何事,便见她母亲眨了眨眼、竟有几分俏皮。乃问何事。听完她老子所言,啼笑皆非:“父亲究竟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官的?此事显见是何姨娘给我下的套子,报复我给她的见面礼还不如奴才。”
苏韬怔了:“什么?她报复你?”
苏澄道:“有什么奇怪的?女人本来心胸狭窄。”
苏韬道:“你是我女儿,她没那个胆子。”
苏澄叹道:“娘,我爹是活在梦里么?她娘家兄弟有钱、又有儿有女,心里头早就把她自己同我母亲平起平坐了。不信,让福儿审问那个自称看见了黑衣人的媳妇子,你躲着偷看。”
苏韬知道贾桂身份,顿了顿:“为何让她审?你老子才是荆州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