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吴王正忙着处置公务,忽然听外头有人在吵闹,乃命身边一个太监去问问。不一会子,那太监进来回到:“有个陈妃娘娘的人奉命来送一封要紧的书信给王爷,说是十分机密,须得亲交到王爷手上。”
吴王皱眉:“她能有什么机密。”心里虽想着九成又是陈瑞文在捣什么鬼儿,依然命传进来。
进来那人果然是陈妃院中的管事太监,乃陈妃心腹。此人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这是我们娘娘刚刚收到的。”
吴王命人接过来拿在手里一瞧,眼神便跳了跳。此信看着是封寻常信件,盖了贾家邮局的邮戳,收信人名叫吴福茂,而眼前这个陈妃的心腹太监叫吴寿茂。吴王瞧了吴寿茂一眼。吴寿茂忙说:“这吴福茂乃是小人的哥哥,如今在贡院那块儿开了家小铺子。”偏寄信之人的名字实在太惹眼,写的是台湾府大佳腊市某街某号,陈瑞锦。
女人的名字吴王本是记不住的。唯有这个陈家四姑奶奶之芳名曾大模大样写在贾琮寄给卫若蘅的婚帖上,故此他记得。打开信封,里头还套了一个小信封。小信封上写着:烦请转吴寿茂公公送吴王府侧妃陈氏收。吴王不禁提了口气。再打开里头这信封,方取出信来。
信是陈瑞锦写给陈妃的。信中说,陈瑞文前番去台湾府做了件极狠厉之事,好悬搅黄了陈瑞锦与贾琮的婚事。看在是一个爹妈所生,陈瑞锦暂且不追究,只是今后莫要再让她看到此人。并说她与贾琮成亲时来了许多外洋国主,陈瑞文不知天高地厚,傻呵呵的得罪了好几个。末了,提起一件私密事来。
蜀国世子欲送一个私生子去大佳腊念书。此子生母非但身份低、还是有夫之妇,且孩子较之旁人有些傻。那世子因连着养下六个女儿,不得已才盘算在他头上。为着掩人耳目,还把嫡长女一道送来。台湾府得到可信消息,那私生子胆小怯懦,极听姐姐的话;蜀国世子妃也不是吃素的;世子那亲弟弟司徒岑因去了西洋几年、见多了西洋女主,竭力举荐他哥哥.日后立嫡女为世女。贾琮猜测,来日蜀国八成要落在这个小郡主手里。陈瑞锦乃问她姐姐,陈家有没有年岁相当的男孩子,可送来大佳腊与他们一道念书,顺便与小郡主从小结识——不要陈瑞文的儿子。陈家若没有,交好的人家亦可。那孩子务必聪明、有胆识,不然无用。
吴王见信又怒又惊又喜。怒的是陈瑞文不知深浅得罪了诸位外洋国主,惊的是蜀国那通乱账自家竟一点子风丝儿都不知道,喜的是陈瑞锦并未与陈家分生、且陈妃极懂事。陈瑞文的兄弟都在京城,蜀国只来了他一个。既然他的儿子不要,自然是送蜀国其余心腹大臣的儿子过去了。捏着信思忖了半日,吴王赏了吴寿茂五十两银子。
这日晚上,吴王少不得去了陈妃院中。陈妃自是已等候多时,领着儿女上来给吴王见礼。吴王抬目瞧着陈妃,分明还是那般眉眼儿,仿佛有哪里不同了似的。陈妃含笑打发孩子们下去,显见欲商议正经事了。吴王遂取出信来:“这是你妹子送来的?”
陈妃点头:“臣妾看着要紧,便赶着送给王爷去。”
吴王皱眉道:“你那兄长好不晓事。孤王问他你妹子究竟如何,他只说不懂事。”
陈妃苦笑道:“我哥哥在家里与在外头不一样。祖父打小看重他,在家里说一不二,阖府哄着他哄惯了。论起来,他才当真是不懂事。”乃叹道,“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臣妾也指望不上他了。”吴王微微侧头看着她。陈妃低眉想了会子,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王爷,臣妾想……送小八去台湾府念书。”
吴王一愣:“什么?!”
陈妃道:“我哥哥说,日后王子们大了,总不能都在吴国,王爷少不得仿效汉天子分封诸子。小八上头有一大群哥哥,东瀛是轮不到他的。南美地方大,早晚移民……台湾府最初就是个荒岛,如今的人口九成是移民。与他们往来多的也是什么爪哇、马来、澳洲等移民之国。不如让小八去那边,学学如何经营移民之地。”
吴王微微愕然。几个儿子从来没消停过,吴王比谁都清楚。横竖自古天家皆如此,自己当年也不是没争过。如小八这样的,因为年幼,多半是母家在替他们争。如今陈妃此言显见是要替小八退出了。非但不争世子,连东瀛都不争。往南美的军队这会子还没动身,连那边能打下多少地方来都未可知,移民更是个天晓得的事。她这是铁铁的对陈瑞文死了心。吴王问道:“陈瑞文做什么了?”
陈妃轻轻摇头道:“四妹妹显见不想说,臣妾那兄长……”她苦笑道,“既是办砸了差使,定然不会说实话的。前些日子臣妾听说四妹妹同家里闹翻了,心下着急。哥哥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给四妹妹去了封信。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回——不曾想这信回得极快,可知她只恶了大哥哥一个。偏我们家除了大哥哥,竟寻不出第二个得用的男人来了。”她轻叹一声,坦然道,“唯有四妹妹,还惦记姐妹情谊。大佳腊的学校好,小八在他姨母处必能得照看。外洋诸国时常有人过去,他也能长些见识。”吴王默然不语。陈妃顿了顿,又道,“若能得卫若蘅之子一道去陪读就更好了。”
吴王猛然睁大了眼,又眯起来:“卫若蘅只有一个儿子。”
陈妃迎着吴王双眼正正的看过去:“王爷不用替世子顾忌小八。臣妾看过大海图,南美实在太大了。西洋人在那边杀土人杀了一百五十年、移民了一百五十年,依然荒而无人。卫若蘅过去也不过是将西洋人所为再做一遍:杀西洋人、移我国人。他仿佛已经快四十了?这辈子必是打不完的,早早晚晚他儿子得同他一道打去。如此算下来,到小八孙子那辈南美都兴旺不起来,而卫若蘅的儿子也少不得老死在南美。”
“嘶……”吴王忍不住吸了口气。半晌,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陈妃许久,“爱妃竟想得这么远……孤倒是小瞧了你。”
陈妃淡然一笑:“王爷日理万机,又正要开拓千秋伟业,不曾想这些小事罢了。”
明知道她这是奉承,吴王听着依然顺耳,乃含笑道:“不想你也是个能干的。”忽想起前阵子建学堂之事也是梅姬出的主意,又道,“孤王的女人个个了不得。”陈妃把嘴一抿,满面吃醋模样,吴王哈哈大笑。
送王子去别处念书实在是大事,吴王不能立时答应,只说回头与众臣商议。陈妃从来懂事,老老实实服侍吴王歇息。
次日,吴王召集心腹议事。除去文臣之外还宣了卫若蘅来,却没召陈瑞文。卫若蘅进得门来,众人瞧了顿觉纳罕——卫若蘅脸上有三道红色伤痕,瞧着像是被什么人抓的。甄藏珠与包二爷挤眉弄眼的,忍笑不已。吴王不禁问道:“卫爱卿,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卫若蘅只黑着脸说“无事,让猫抓了一下。”甄藏珠已忍不住拿袖子遮了脸。吴王立时往些香艳故事上想了,只是也扮作无事人一般咳嗽两声。乃取出陈瑞锦给陈妃的书信让众人传看一回。吴王留神看去,包二爷惊喜不已、卫若蘅冷哼一声、甄藏珠眉头紧皱、其余几人神色不定。
吴王遂先问卫若蘅:“你知道陈瑞文做了什么?”
卫若蘅哂笑道:“王爷休怪。陈大人这回去南边真真是给王爷丢脸了。端出一副天.朝上国的模样来对着外洋国主指手画脚,偏他说出来的话句句都不着边际,好悬没让南安郡王一刀宰了!贾琏大人算是个能左右逢源的,都忍不住批了一句‘何不食肉糜’。人家澳洲那头连个草棚子都没有,兵士们日日与野兽争斗,还谈什么‘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