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对“人类”如此地畏惧和恶心呢？
楚业和屈潇潇站在天桥边上，扶着栏杆，他们可以看见下面人头攒动。人们行色匆匆地走向自己的目的地，走下公园口的地铁站，又走上广场旁的写字楼。
楚业看见了宿醉之后拿着酒瓶当街发疯的上班族，对着电线杆撒尿的乞丐，蹲在路边哭得昏天黑地的女学生，还有叼着香烟一身邋遢的青年百无聊赖地站在街边，鬼鬼祟祟地扫视着路过的行人。
这些人似乎并不开心，他们好像非常忧郁，非常焦虑，似乎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就像现在的楚业一样。
这个病态的社会，人人都如此忙碌，人人都面对着把他们逼疯的压力。
易怒，情绪化，孤僻，不合群，暴力倾向，抑郁症，敏感。这些心情，或者说性格，已经不是几十年以前那样，会被当做心理疾病来处理。这些都已经是是身处文明社会中的每一个人类都习以为常的“正常情绪”，每个人的家常便饭。
如果没有文明的话，人类还会有这些烦恼吗？生活在丛林和草原上，会不会幸福很多？
楚业甚至弯下腰去，忍不住想要吐出来了。
等等，这些是救世主该想的东西吗？楚业在心里问自己。我想这些就是救世主了吗？那边那个一脸忧郁的男人，他现在想的东西会不会跟我想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之前一段时间我一度以为我可能是特别的，但是其实我并不是。我只不过是个愚蠢的死小孩，什么都不懂，这满大街随便找一个人都比我聪明，比我勤奋，比我上进。我想的这些，说出去人家肯定都笑死了。
楚业感觉自己比加入先驱会以前更加自闭了，他对人类的恐惧和厌恶甚至已经上升为迫害妄想症。他以前总是担心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来自erl，来自奥格，或者来自先驱会。而现在，他感觉人人都有阴谋，街上的每个人都在对着自己阴险地笑。
“你觉得怎么样？”屈潇潇问。“是不是很壮观？”
“壮观？”楚业对屈潇潇冷不防的问题感到疑惑。
“一点都不像世界快要毁灭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我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屈潇潇漫不经心地看着远方，眼睛里温润如水。
的确，楚业还记得思修课上老师讲的，马尔萨斯的人口陷阱理论对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适用了，世界人口增长得再怎么快也不会产生动乱和危机了，人类的资源和生产力已经非常富裕，世界还是会稳定地繁荣发展下去。
天敌，物种竞争，自然灾害，新病毒，这些大自然对生物物种的数量调控手段，对人类都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超越了大自然的控制，肆无忌惮地增殖。
楚业并没有说话，而是懒洋洋地把手搭在天桥栏杆上。
“他们都说你在逃避。”屈潇潇说。
“我不逃避就会死人。”楚业说。“我都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了，害死了那么多人，我还有去先驱会的必要吗？”
“我很担心你。”屈潇潇说。
楚业侧过头去，看向屈潇潇。
屈潇潇并没有看楚业，而是直视着远方。
“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跟那些家里蹲和啃老族一样呢？”屈潇潇想缓和一下气氛，开玩笑说。
楚业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面如死灰。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连家里蹲和啃老族都比不上。
“我在想，我会不会只不过是一个被玩弄来玩弄去的小角色？”楚业说。“我都不确定奥格是不是真的想要拯救人类，还是只是用我来作为一个傀儡，来完成它自己不为人知的阴谋。”
“为什么这么想呢？”屈潇潇说。
“你不觉得发生的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吗？”楚业说。“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又傻又蠢，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而且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跟着他们走而已，他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屈潇潇沉默了。
“太可笑了！就因为我游戏玩得好，就认为我能拯救世界？”楚业说。“就算我这种智商，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屈潇潇静静地看着楚业。
“阴谋！一定是阴谋！”楚业瞪大眼睛，冲着屈潇潇喊道。
“你是来劝我回去的吧？”楚业说，“没用的，我现在什么事都不想做。”
“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屈潇潇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你，想来看看你。”
“你已经看过我了。”楚业说。
“你就这么着急想让我走啊？”屈潇潇露出略微不满的表情。“我跟你说说话行不行？”
楚业沉默。
“我觉得有些话只能跟你说，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说的。”屈潇潇说。“你可以不用理我，就当听我发发牢骚吧。”
楚业想说什么，但是看见屈潇潇威胁的眼神，又放弃了。
“我觉得威络博士说的很有道理。”屈潇潇说。“就是他说的，关于人活下去的理由。人不一定需要为了某个目的，主义，价值观，或者国家利益而活，人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而活着呢？”
“我曾经还想活两百岁，看看以后的世界呢。”屈潇潇笑着说。“看看人类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看看科幻小说中描述的未来会不会实现，看看那些未解之谜，那些物理，数学，生物的难题是怎么被解出来的，答案是什么。”
“戈登和威络博士都做到了。他们从一个时代活着跨越到了另一个时代。看见了对他们来说是未来的世界。”屈潇潇说，“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楚业看向屈潇潇，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突然觉得让这个积极阳光的女孩面对世界的毁灭，是一件很让人心疼的事。
“不过，我很庆幸。”屈潇潇说。“我以前还想活着看到人类见到外星人那一天，现在真的快要见到他们了，这不是也挺幸运的吗？”
屈潇潇手背在背后，笑靥如花。
楚业突然感觉内心涌出一片温暖，屈潇潇又变成了那个中二少女。这个女孩总是让他惊喜，她并没有绝望和悲观，她还是像他以前认识的那样，开朗，而且……幼稚的可爱。他冰冷的内心被屈潇潇温暖了。
“我觉得你应该认真的过好以后的人生。”屈潇潇说。“我只是觉得，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不到五年。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玩都玩不过来。世界有太多有趣的地方可以去，你却待在房间里面，不觉得很浪费吗？”
屈潇潇瞪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里面的男主角说自己想要‘生活到生命尽头，活在胆战心惊之中’，这个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我就一直把这个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生活到生命尽头，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这句话确实太有屈潇潇的风格了，这个热爱冒险的女孩，喜欢一切刺激东西的女孩。楚业看见屈潇潇清澈的双眼放出光芒。
“上了大学之后，我就觉得周围很多人真是特别无聊。”屈潇潇说。“简直俗不可耐。他们努力学习，就为了找个好工作，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挣大钱，为了一切功利的目的。甚至找个好看的女朋友都是为了让自己更有面子。”
“我努力学习，从来不是为了挣大钱。”屈潇潇说“我只是带着敬畏，学习那些人类的天才，各个学科的开创者，对自然规律的完美诠释。我想要了解更多的真理，更多的认识这个世界。”
“哪怕学了一大堆毫不功利，没有任何用处的知识，然后成为一个平凡的小职员，挣仅仅能够糊口的工资，我也不会在那些成为世界巨富的同学面前感到自卑。虽然这样听起来挺自我感觉良好的，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楚业自己也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胸无大志找过理由。本来听到屈潇潇这样优秀的女孩，说出对自己未来的低调想象——当个平凡的小职员之后，应该会在心中觉得暗爽的。但是听到她的理由，如此的热血和自信，他还是非常自卑。
“我知道了你推荐了我进入先驱会的事。”屈潇潇淡淡地说。
“你……你知道了？”楚业表情有点尴尬。
“我很感激你让我经历了这一系列好玩的事。”屈潇潇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似乎并不介意楚业对她的隐瞒。“见到了这么多秘密，还经历了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我真是很嫉妒你啊，可以被他们当做救世主，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是故事的主角，原来你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楚业又沉默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还有你自己怎么想。”屈潇潇说。“我还是很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判断总会是正确的，包括让我进入先驱会。”
屈潇潇笑着说。
“那么为了证明你让我进入先驱会是个正确的决定，我会继续努力。”屈潇潇挽起袖子，露出了洁白的手臂，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我自己也是一个不愿意服输的人。我会一直拼到最后一刻，我可不想被虫子一样的丑陋外星人吞进肚子里面。我要打败他们。哪怕被砍断双手双脚，我也不会把这个世界让给他们！”
初生的太阳映照着刚刚苏醒的城市，高楼上成片的太阳能电池板开始翻动，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红色海洋。
楚业看着屈潇潇脸的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请你去吃早饭吧。”楚业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