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言这天黄昏吃过晚饭才回醒园,然后便发现园子里安静得连落叶声都细微可闻,正待要问几盏茶怎么今天这么清静时,却看到顾凛川在中庭几株腊梅花下站立着。也不知站在哪里有多久,下午有细雪降落,他头上肩上竟也有薄薄一层,看着背影便让人觉得这人今天有异常。
“今日园中可是有人来?”沈端言回答看几盏茶。
青茶上前一步答话:“回太太,是爷的兄长来过,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盏茶工夫。”
点点头,再看那背影,沧桑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能老上一岁,难怪呢。嘴上说着不如何关心家人,对家中父母兄长都已经绝望寒心,其实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吧。血脉相亲就是上一刻恨不得你去死,下一刻却后悔怎么能说出这样狠话来的情,再简单一些想,没有对亲情的期盼,又哪来绝望寒心。
“叫个人去给送件衣裳,数九寒冬的天,别冻坏身体。”沈端言说着就转身要往里走,却被红茶叫住,她回头看红茶,不解道:“怎么,还有其他事情吗?”
红茶摇头,黄茶却知道红茶想说什么,其实这话她们几个早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太太,如今爷这般待您一心一意,您为何还要拧着呢。这样的时候,正是和好的好时机,太太怎么就不上心,真是急也急死人。”
说话间,徐夫人从内院走出来,冲几盏茶招招手:“咱们走,莫管她。”
说罢,也不征求沈端言的意思,带着几盏茶就往内院回,顺便还有小丫头捧着丝棉大氅递给沈端言,除此,还有暖手的炉子,热得滚烫的红糖姜枣酒。小丫头把这些都摆到腊梅林边的小亭中,然后转身就走,沈端言叫她她也不回头,只说一句:“太太,这是徐夫人吩咐的。”
得,徐夫人这干娘一来,她说话都不像从前好使。
看着手上的大氅,沈端言想想走到顾凛川身边,把大氅递给他,然后问道:“其实我有句话挺想问你的,在你心中,权势更重要,还是亲人更重要?”
“权势。”顾毒草这点也挺好,对权势无比渴望的欲|念,他从来就不加遮掩。
“是从来就这么想,还是因受种种磨砺之后,才这么想?”沈端言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她从来就是逮着机会就赶紧使的,眼下她就觉得是个好时机。
“后者。”虽然是后者,但他也绝对不是那种会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受这种种磨砺,清清静静读书,安安乐乐过活”的矫情人。权势这东西,念头一起便不会再有其他原因,只因为权势在手时,便会生出“天下尽有”之心。这种掌控一切,且不被人掌控的痛快,不是在四四方方的书斋里清清静静读一辈子书就能得来的。
书中固然有黄金屋,书中当然也有颜如玉,有翡翠马,也有白玉堂,但没有我走到哪里,也无人能掌握我命运的大自在。
“你曾后悔过吗?或者说,你喜欢你现在为之愿付出生命的道路吗?”沈端言说完,觉得自己今天颇像知心姐姐。
“喜欢,不悔。”然后顾凛川看向沈端言,不明白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话多,要知道她平时跟他说话,恨不能什么话都三句说完,字越少越好,相处的时间越短越好:“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既然不曾悔过,也喜欢,那就得感谢他们,若非他们肯做磨刀石,你无法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人生不能拥有所有,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如果你肯放下现在的这一切,把你用来经营权势的手段用到家中,想来也并不难于真正于他们成为一家人,只是你肯换吗?”沈端言的话外音是:既注定与家人亲近不得,那反倒不如洒脱点,犯什么文青病,看雪吹风,不知道这时代感冒也能死人么。
“那么,你为得到什么,又曾放弃过什么?”顾凛川忽然扭头看向沈端言,细雪之中,仿若一朵朱红山茶花,在雪里摇曳着芬芳,盛开得那么好。不久的曾经,还如正午的阳光一样能灼伤人,不久后的现在,又开作幽静一朵。
沈端言强笑一声,没有接下话去,她在这里不曾有过取舍,在现代怎么可能没有过,只有哪一件都难于放弃,才会有得失取舍。只笑一声,沈端言就收敛起笑,许久后才说:“我只知道,一旦放下就不要再去想,留恋被自己舍弃过的东西非常可笑。”
默默看向沈端言不笑时静若覆雪的面容,顾凛川猛地脑洞大开,脑补的内容是:她说的被她舍弃的,她不再留恋的,其实是我吧,是样的的对吧。
大哥,你想多了,自恋是种病,药不能停。
“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