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久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瞪着那几个玩偶和那诡异的碟子,心底隐约地浮现出了一个荒诞不堪的想法来,然而就像是泊泊溪流的鱼影一般,那想法模模糊糊的成不了型,只是平平给易久增添了一些烦恼。一阵冷风刮过,吹得土坡上方那一圈瘦骨嶙峋的枯树簌簌作响,又因为地形的缘故,原本还只是稍嫌阴森的树木显得好像格外狰狞了一些。一片落叶不知道从那根干枯的树枝上被风捋了下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因为雾气而濡湿的盘子中央。一瞬间,易久仿佛看见了一片如镜子般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褐色的扁舟。
“啊……”
因为震惊,易久呵出一口白气,他眨了眨眼,眼前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碟子依然是碟子,枯叶依然是枯叶。
“吱吱——”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草丛中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叫声,易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恍恍惚惚地便摔到了地上,尾椎骨痛得不行,就连手掌根部也因为撑着地面的举动而化出了不少细碎的伤痕。易久愈发觉得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什么地方是似曾相识的。他接着明亮的月光往地上看去,然后便发现绊住自己的是快白色的岩石……不,或许不是岩石。
易久从泥土里将已经被长期的风霜雨雪风腐蚀得之上下原来二分之一大小,线条已经变成了光环的弧形的“石头”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起来,然后便发现这玩意竟然也是他熟悉的——这是一个人类的下颚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骨头瞬间掉落在了地上。一边觉得非常犹豫,一边又觉得这样任凭某人曾经的下巴跌落在泥土里头多少有些让人觉得过意不去,易久在踟蹰了一会儿之后,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皱巴巴地餐巾纸出来将那骨头包裹了起来,然后放在了衣服最外层的口袋里。
“南无阿弥陀佛。”
他对着“不知名兄”低声说道。
“扑哧——”
恍惚间仿佛又谁在他的耳边轻笑了起来。
“谁?”
易久猛然转身,大喝道。
可是后面除了如同女鬼头发一般乱蓬蓬的野草之外,什么都没有。刚才的轻笑就像是他因为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可是……
还是让人觉得非常在意。
易久想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小心地靠近了坟墓,找到一个避风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将怀里的茶缸拿了出来。温度已经变得跟人的体温相差无几了。
是不是会有些太凉了呢?
易久这样想着,然后揭开了盖子。
热气腾起的瞬间也带来了浓郁的香味。香菇在茶缸的最上层,因为热气的缘故而溢出了水分,带着菌菇浓烈香味的汁液正好成为了炖煮豆腐的汤汁。易久从脚边掰了两根细树枝,用指甲剥掉外皮之后露出了内里白色的木质内芯,充当了筷子。将已经变小,因为水分而变得滑溜爽口的香菇拨开,露出了中间层的鸡翅。在慢火的炖煮之下鸡翅炸过的外皮微微膨胀,富含胶质的鸡皮里头饱涨着鲜香可口的酱汁。
在这样冰冷的深夜里,这带着热气的鸡翅就像是一个美妙的幻梦一样让人忍不住觉得沉醉。易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鸡翅夹了两只出来放在茶缸的盖子上,供奉到了坟头前。
“狐,狐狸……”
他开口讷讷呼唤着狐狸,却始终觉得有些太怪,几个字以后便闭了嘴,双手合十地在心里念叨:狐狸,狐狸,我给你带了鸡翅膀,那什么……有空你就出来吃吧。
易久在坟头前等了良久,被夜风吹了个透心凉,却始终未能见到记忆中的红衣服的男孩。
果然是蠢毙了……
这样跟着字迹模糊不清的墓碑大眼瞪小眼了许久之后,易久不免埋怨自己,焉焉地缩回自己之前坐的地方,看着茶缸里剩下的豆腐块和香菇发呆。
只是,鸡翅留下来的,那带着砂糖,八角,酱油和肉类久煮之后的浓香依然是那样的馥郁,简直要把易久的胃撩拨得自个儿活过来。
这样忍了几分钟之后,易久终于还是放弃了,他弓着身子,将一块豆腐夹到了嘴里。
炸过的豆腐外皮充满了孔洞,现在那里头充满了浓厚的汁液,又因为裹了蛋液,带着蛋香且口感柔韧,咬破外皮会后,会感到那些鲜甜的汁液“噗”地一下溢满整个口腔,然后嫩滑丰腴的嫩豆腐滑出来,几乎可以在舌尖上跳舞。
尽管只是一块普普通通地炸豆腐,易久依然在这一口豆腐的滋味中感到了幸福。
唯一的缺陷大概只有不够烫这一点了,鸡翅的胶质微微凝结在豆腐的表面,一方面让包裹豆腐的汤汁更加浓稠,另一方面却有些油腻了。易久扭过头看着坟头前供奉的那几只鸡翅,又看了看了周围毫无动静的草丛,一咬牙,上前捡着干枯没有水分的枯草,捋了好大一捧过来,然后用几块石头在地面上刨出了一个浅浅的土坑,易久将找来的枯枝败叶放在里头,粗壮的在下面,细幼的在上面,积木一样堆成了一个三角形。
因为潮湿,易久点了挺久才把枯草点燃,腾起了老高一层黑烟。不过等了几分钟后,烟子便小了下去,易久又坐回了原地,拿了最粗的一根树枝放在土坑那里压火,再将陶缸放了过去。
不一会儿,易久便听到了一阵吱吱的闷响——豆腐和香菇都已经被烧得咕噜噜滚着圈,香菇浓烈的香味和炸豆腐特有的味道混合到了一起,让人一瞬间就流出了口水。
易久亟不可待地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嘴巴里,结果烫得他差点没跳起来,不得不傻瓜一般地直吸冷气。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豆腐也是真的好吃,沸腾后的汤汁变得更加的浓稠而鲜美了,里头颤巍巍的豆腐也入了味道,吃起来竟然带着一丝鸡翅的肉味,仿佛那并不只是一块裹着蛋液炸过的豆腐,而是鸡肉身上最为甘美最为细嫩的精华。豆腐之后是香菇,鲜香菇因为鸡翅的胶质而周身裹上了一层滑溜溜粘液一般的酱汁,褐色的,柔软的表皮咬开,便露出了里头淡黄色留的香菇肉,浓郁的芬芳瞬间溢满了易久的口腔,那软嫰丰腴的口感几乎会给人一种它会入口即化的感觉,但事实上它却相当的有嚼头,菌菇类特有的肉质结构让它可以最大程度地吸收汤汁,每嚼一下,都会溢出更加鲜美的汁液,温柔地冲洗着每颗味蕾。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在这样寒冷的山野之夜里,微微沸腾而带着热气的食物让易久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身体也逐渐变得温暖了起来。他侧过头去看孤坟前面供奉的鸡翅,鸡翅已经冷了,焦糖色的表皮上结着亮晶晶的肉汁冻。
“如果再不来吃,可就浪费了啊。”
他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将一块豆腐放在了嘴里。
空气中弥漫着香菇那强烈的香味,燃起的火堆闪耀着温暖的,橘黄色的火焰。
因为吃饱了而逐渐变得迟钝的脑袋里虽然亮起了“不可以睡着”的警告声,可是不知不觉中,易久还是靠着土坟堆闭上了眼睛打起了盹。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成了一个飘渺的影子,守在一个少年的身边。
从黄土地和破旧的房子,以及少年穿的过时衣服来看,梦里的场景发生在过去——或许是是四五十年之前?
易久不能确定。
梦中的少年有着乡村孩子特有的棕黑色的皮肤,像是浸了油的绸子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光。易久看着他灵活,如同小鹿一样在尘土飞扬的村间土路上飞奔,跟同样晒得黑乎乎的伙伴们打闹,精力旺盛得像是春天里的野草。然后有一天少年在上山打猪草的时候,被什么人用野果砸了脑袋。
“干啥?”
少年气呼呼地回头,却看到了从大树后面摇摇晃晃走出来的……狐狸。那是一只娇小的,皮毛火红的狐狸,它就像是人类一样双脚直立,爪子缩在胸前,身上歪歪斜斜地批了一条灰扑扑的抹布,显得滑稽又可笑。偏偏它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却显示出了一种特别的严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