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愚怔怔看着他,对上那个孩子颜色浅淡的眼眸,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然后才发现他呆的这地方实际上是一处厢房的外墙,雕花的窗口处透出了隐约的火光,抖动的光晕印在那诡异的小孩面无表情的脸上,愈发显得他整个人像是一具被工匠做坏了的木偶一般,冷冰冰,硬邦邦,就连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都好像多了些什么似的。一愚莫名地有些窘迫,脸颊上徐徐染上了些许热度,他连忙用手卷着袖口胡乱在脸上扒拉两下,擦了擦眼泪,哆嗦着嘴唇挤出了一句:“我没有哭。”
然而他下巴上还凝着未曾擦净的泪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与他那句话形成了十分反差。一愚立刻便认识到了这点,脸上呼啦啦腾起一片窘迫的红。
那小孩得了他僵硬的一句话,神色未变,竟然连眼角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依旧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专注,落在一愚身上,就像是有实质一般,戳得人皮肤微微的刺痛。易久立刻就感到一愚就着靠墙抬头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你在伤心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小孩忽然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一愚被那诡异如妖魅般迅速灵巧的动作吓了一跳,一霎那僵住了,眼睁睁地便看着那人以一种极其惊险的方式爬出窗子,一只手紧紧捏着窗沿,另一只手却是往自己的脸上探了过来。
他的这个动作不免使得他身上那条绣被从肩膀上滑落了下去,露出了底下素色的绸缎里衣来,那衣服看得出是极好的料子做的,簌簌抖落出来如同一抹月华,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映衬那衣袖之下伸出的手腕愈发显得像是枯槁的朽木。
一阵微弱的夜风吹过,有那么一瞬间,易久甚至以为他会听到那人手臂处传来的“吱吱”断裂声,顿时感到一阵心悸。
“你,你干什么。”
冰冷的风声中,易久听到一愚的声音虚弱地传了出来,再然后,下巴被一个冰冷又干燥的东西,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那个孩子,伸手把一愚下巴处的那滴泪珠给抹了。
“你莫哭咯。”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年轻小和尚那宛如见到鬼魅一般的表情,像是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干巴巴地开口对他说道。
一愚听到那有些沙哑的细弱声音,只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自在。偏偏那孩子却如同得了个什么极其珍贵的宝物一样,不仅做了那奇怪的举动,整个人还像是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一样地死死看着他。
“你哭起来,我胸口就痛。”
对上一愚看怪物似的目光,那个孩子忽然抓起和尚的一只手,贴到自己那干瘪淡薄的胸口处,一字一句地说道。
……
“大小姐!你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从窗口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惊慌的叫声。
大小姐?
易久这才发现那个小孩头上扎着的确确实实是小女孩的发髻,而毫无疑问,易久发现的事情,一愚也发现了。
“你,你……”
一愚像是被蜂蜇了一样跳起来,一个惊慌便顾不上别的,连忙将自己的手从怪孩子胸口处抽出来。而未曾想那小孩看着极其瘦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倒在地上碎成几片干瘪的柴火片,手上的力气却说不出的大。一愚这样抽手,一时间竟然完全没抽得出去,反而是他牢牢卡着和尚的手腕,被他这么一带,整个人就径直从窗口栽了下去。这时候,就算是已经被小孩是个女孩的事情骇得全身发抖,一愚却已经条件反射地一个伸手,就将他连人带被子,一把揽在了怀里。而他自己也因为这个动作,万分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那骷髅似的怪孩子正好将他当了褥子,躺在了他的胸脯上。
“你没事吧!”
一愚从疼痛中回过神便急急忙忙地问,结果一睁眼便看到小孩子散开的衣襟处露出的一抹苍白病态的肌肤。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愚已经自顾自地抬起手,一把推在了那位“大小姐”的肩膀处,下意识地便想与“她”拉开距离。
然而,他刚作出这个动作,便感到胸前一紧,接着耳边便是“刺啦——”一声。
胸口凉飕飕的,灌了满怀的冷风。
易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头,顺着一愚的视线,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小姐手中牢牢抓着的破布——还有他身上那件被撕掉了前襟的破僧衣。
某个倒霉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始作俑者却还是那张面具脸,十分镇定地将已经撕烂的布条放了回去,然后随手将滑落的被子捞起来,将自己和身下呆滞的和尚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