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见过大小姐吃东西吃得那么多。”
“啊?”
难得冬日午后,阴沉了好久好久的天气忽然变得晴朗起来,那些铅灰色的积云被冰冷却清爽的风吹开了,露出了冰蓝色的天空。几只麻雀缩着脖子蹲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面,互相取暖。
气氛安稳而闲适。
易久烧了一点热水,在一个盆子里头慢吞吞地洗着碗。双手浸在久违的热水里头,那种温暖慢慢弥漫上来,几乎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也正是因为这样,听到三丫的话的时候他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三丫蹲在一边,捧着之前易久熬的粥一口一口幸福地沿着碗沿嗦着——虽然在厨娘那里放下话说煮了鸡蛋的白粥是不要的。但是在这个年代,一锅用白米和糖熬好的稠粥怎么样都不可能就这样扔掉。
因为那厨娘被易久用一碗鲫鱼面打了脸,咬着嘴唇啪啪跑到主屋那里哭诉去了,看着厨房里没有别人,易久就自作主张地将那锅粥和三丫一起分吃了。
他还把锅子里剩下的那几条鱼也给了三丫,这个部分的刺有些多,易久担心阿蛇大概不会吐刺,所以只用了脊椎两边的部分,现在那里的鱼还是有很多地方吃的。
直到吃到了易久为阿蛇做的这份蒸鱼,这个丫头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向来挑嘴的大小姐阿蛇会这么喜欢吃那一碗面——或许也并不是单纯因为那碗面是易久做的缘故。
那样简单的一条鱼,却异常鲜美嫩滑,沾着挤了酸橘子的香醋和姜丝吃,肉里头带着微妙的肉甜味,保存了所有鲜味的鱼肉隐隐约约竟然有点螃蟹的味道。
“唉,要是你早点来怕是大小姐还不会变成这样啦——我之前就听说啦,大小姐不爱吃东西,所以才生的瘦。那个时候老爷还请了大夫来看他呢,大夫也说他不吃东西会活不下去,”三丫异常感慨地说,整个肺腑都被那又甜又绵软的白粥和余味悠长的鱼肉填满了似的,“……可是大小姐还是一点儿都不爱吃东西,秋姨娘就跟老爷说怕是要硬灌就好。所以那个时候每天都派了人来灌……”
“灌?”
易久猛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对着三丫问道。
他下意识地对那个字感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对上他的眼睛,三丫抱着碗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才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呃,是啊,灌。我倒是没有见过啦,不过那个时候听说这边好多人都被咬了,因为要用筷子撬开大小姐的嘴然后用勺子往嘴巴里挖东西……”
“啪”的一声,易久手里的碗掉到了水中,溅起一个水花。
三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气氛有些凝重。
易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水中捡起碗慢慢喜好,然后用干布擦干净。
这样缓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里能这样……你们老爷也让他们这样对阿蛇?”
“那个,这不是没办法么,”三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易久,平心而论,她觉得现在的易久看上去好像正在生气似的。
反正又跟他没关系,为什么要露出那么难受的样子啊。
三丫头心中暗自纳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听我娘说,后来老爷不喜欢大小姐也是因为这样了,好像说是老爷自己去喂了几次饭,也被大小姐给咬了……而且硬灌东西,其实大小姐也是不吃的。白天给他灌下去的东西也会偷偷吐掉,把好多人都气死了,然后秋姨娘又说那没办法啦,大概是阿蛇不愿意吃大厨房的饭,就又派了人做了小厨房单独给阿蛇做饭吃。”
又是秋姨娘……
这个人的名字让易久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朦朦胧胧想起那天去易老爷的屋子时候,被一巴掌打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到现在为止,他记得只有那个人鲜红的嘴唇和看似十分柔弱的身段——很显然,阿蛇作为易家唯一的大少爷,却过着这样窘迫而潦倒的生活,跟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是分不开的。
与阿蛇的相遇明明只有这么几天,但是只要一想到他竟然曾经在那些人手里受了那么多苦,易久就觉得自己心里隐隐作痛。
这种奇妙的,好像牵挂着谁的心情已经久违了……
无法控制的,易久再一次从那因为穿越而变得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了那条如同破草绳一般的小花蛇的身影。
而三丫还在他的耳边说着阿蛇的故事。
一个不好看的,不讨人喜欢的小哑巴。
母亲是个肤浅而不负责任的女子,早早的死了;父亲是个好面子而又市侩的跑船帮子,因为他的存在而深感羞辱;一个野心勃勃看似好人的姨娘,只恨不得他早点去死;一帮逄高踩低的仆人,几个收了“卖卖钱”的奶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