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爷这么晚了将易久叫过去当然没有什么好事。
实际上甚至可以说是坏事——是山上庙里头来了人。
易久被带到了大厨房的侧门,在那里见着久违了的师弟。被油烟熏得乌黑的门框旁边站着的那个人,脸一如既往的满脸横人,耷拉着的眉眼,身上披着一件敝旧的僧衣,远看就像是裹着抹布的直立的一头肥猪。
只是这头肥猪如今见到易久却没有记忆中熟悉的趾高气扬,他卑微地同大厨房里的人搭着话,却没有人耐烦理他。见到易久也没有认出面前的人就是自己以往欺负惯了的师兄,反而还挤着脸笑咪咪地同他问好。
易久莫名觉得丢脸,只能压低了声音对他喊了一声:“一痴师弟。”
一痴脸上的笑容便被那呼呼吹着的北风给冻在了脸上。
易久不耐烦应付他,十分直截了当地就在门口开始问他为什么这样晚还要过来,一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面前这个极漂亮的少年竟然就是那个瘦巴巴的芦苇杆似的师兄。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莫名地就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像是土坷垃似的,平白低到了地底下去。
“喂,到底怎么了?”
易久绷着脸横了他一眼,眉头不知不觉地就皱了起来。
能够让易老爷开口把他领出来,一痴肯定不是过来看着他发呆的。果然,下一秒一痴就讷讷说了来意,竟然是老和尚白日里算出自己怕是快要去了,让一痴下来领易久回去看他一眼。
易久的脸瞬间就白了。
而这边易老爷对老和尚还是有些尊敬的,加上易久养着阿蛇养的确实好,就难得的大度了一回给易久批了假。易久立刻就准备扯着一痴会山上,没想到一痴却抱着门框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天:“师,师兄呃,这天都黑透了嘞!”
“那又怎么样?”
易久硬邦邦地回道。
他知道天黑了山道怕是不好走,可是山上师傅都快要去了,这死胖子竟然还有闲心害怕天黑?!
若不是这还是在大厨房的侧门口,他都想抡起拳头揍人了。
不过这次反而是领易久过来的那人开了口给一痴解围道:“哎哟,易伢子你怕是不晓得嘞,现在山上有鬼!”
“有鬼?”
易久顿时觉得心头一跳。
“是的叻!”一痴浑身的肥肉都颤了起来,“现在晚上进山的人好多都冒回来了,白天去找就只找得到骨头。先前怕是有老虎,但是老虎哪里能把人吃得那么干净咯——后来刘大胆他们几个还跑到山上来求了符,说是白天打猎的时候在林子里看到了红衣的鬼在恰人心肺……”
虽然知道一痴说的怕是有些夸张,但是易久还是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可是记得自己下山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红衣鬼的,只是没想到它竟然就真的安顿在山道的两侧没动身了。
一痴的意思时候到了天亮两人一起走,可是易久定了定神想了想,觉得老和尚既然说自己怕是要走了,恐怕这时间就是真的算好了的,怎么样他都没法安下心来等,于是还是要立刻就上山回去。
一痴死皮赖脸坚决不肯,其他人也都在劝也没用。
最后,易久干脆撇下了一痴,自己找厨房借了一只公鸡就准备回去。三丫在外面听到消息,急得脸都白了,赶紧跑过来跟着别人劝。
“没事的叻。”
易久只好举了举手中的公鸡给她看。
那只鸡有着大大小小怕是二三十只“嫔妃”,飞起来能到房檐,厨房里养的那只狗平时见了它都要绕着走,这时候在易久怀里却是乖乖的,成人巴掌打的鸡冠都耷拉了下来,鸡脚上捆着一圈红绳,另一端系在了易久的手腕上。
“走夜路的时候前面走只公鸡,就好比白昼行路,你刚才也听到了,那鬼怪只有在晚上才吃人,我让公鸡开路没事的。”
“可是……”
三丫自然知道这个方法,可是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让人安心,只能苦着脸把阿蛇拿出来挡:“万一易小姐白天要找你呢……”
易久愣了愣,斟酌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回应道:“你就照实跟他说罢,我不过是去山上看看我师傅,厨房里有我之前做的熏鱼,炉子上还有汤,你哄着他先吃吧。”
这边一说完,他怀里那只鸡就嗷嗷嗷嗷叫了起来,易久想了一会儿又拿了一把柴刀塞在腰间,对三丫挥挥手:“这下真的没事啦。”
他说。
三丫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还想说说什么,旁边一痴却扯着嗓子尖利地对易久喊着话:“诶,真的有鬼,有鬼,你要是在山上被吃掉了就莫怪别人啦!”
易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弯了弯身子从侧门那边出去了。
他是真的怕极了自己赶不上见老和尚最后一面。
却不知道自己冲入到夜色中的背影仿佛已经被那黑暗吞没了一般。
冬天的山野是黑色的。
浓重的黑色。
易久手上除了鸡还有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这还是他出侧门的时候被看门的老头儿强行塞在手中的。光很暗淡,只能照在脚尖前面小小的一团。
公鸡缩着脖子在前面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