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易久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还没有来得及惊慌就发现自己眼前一晃,来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厅堂。大块青砖砌得平平整整一块地,立柱暗红,胡乱裹着破了洞的,缀着蛛丝的白幡,未成型的壁虎和老鼠被吓得乱窜,一不小心便把藏在褶皱里的细小白骨头踢出来,滴溜溜滚一地,白幡之后的墙壁暗暗的,隐约只能见着一些褪了色的壁画,别的倒看不清,几个地狱里受苦的鬼面却异常狰狞。这厅堂说不出的奇怪,里头却挤满了离奇古怪各色人等,半空中有黑漆漆的铁索垂下来,拉着粗如儿臂的红烛,明明亮亮燃着火,烛光却泛着绿,再看那蜡烛,只外面是红纸,里头的蜡却是白的——若是老人家在这里便能认出这是阴亲用的喜烛,易久却并不明了。之前还只是影影绰绰听那么一耳朵的吹拉弹唱此时骤然变得响亮,破铜锣鼓喧天宛若雷雨正盛之时,简直像是无数只小爪子齐齐挠着骨膜,只打算将人的脑浆子从耳朵眼里抠出来——偏偏听众们倒还特捧场,待到□□,便举起爪子前肢纷纷拍掌叫好,也不知道那不在调上的戏文究竟哪里有好可叫。唢呐并着铜锣哐哐铛铛乱响一齐,就连烛火都在哗啦啦抖个不停,易久一阵头晕,抬眼努力去看厅堂中众人,也只看到他们青青白白的脸上画上去似的狂喜和五官下面一阵一阵扭个不停的黑影。空气中漂浮着古怪的甜腥味,动物的骚气和肉味,浓厚得宛若挤坏了的西洋人的铁管颜料,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形成浑浊粘稠的一团。
易久下意识便想要往后退,结果差点后脑勺却砰得一下撞到了冰冷的石壁,再回头,一瞬之前他进来的那根门洞早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地只有一面画满地狱图的墙。绿色的烛影打过来,画上的脸仿佛都在冲着易久笑。
这下是真的将易久给吓到了,他直直往后蹬了好几步,避开了那画上的脸,却不小心挤到了人堆里,踩到了一根软软的中间带骨的细长肉条,直接就被绊倒在地。
他倒是因为紧张过度咬住了牙关,尾椎骨摔得几乎裂开都没吭声。然而耳边却在瞬时炸开了一声尖叫——“哎哟,我的尾巴!”
那喧闹骤然如泡沫般在破裂,化为了一团死似的寂静落下来。
易久只感觉到身边的人哗啦啦忽然让开了,厅堂中空出了块地,中间便是易久。厅堂里明明连扇窗都没有,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依旧吹得烛光只抖。那些齐刷刷站在厅里的人都看不清脸,落了水的画似的,只有隐约一排起伏的影子在那,只在头脸处有小灯泡似的眼睛在亮着,闪着细小的,不怀好意的光。
站在易久旁边的是个勾着背的三角脸汉子,眼距极开,双手捧着身后一条裁成细条的暗绿色厚襟冲着易久直嚷嚷。
易久这么一受惊,呼吸便略重了一些,那人忽然将脖子探过来,一张尖脸几乎抵到易久的鼻尖处晃了晃。
“咦,这是什么味儿?怎么闻着挺香?”
易久骤然想起之前那女人交代他的话,赶紧将已经含得快没味道的八角嚼了嚼,只是紧张得过了头,竟然没注意咬到了舌头,一口血迸出来,又被他抿着唇吮进喉咙里。
“滚开。”
易久干巴巴地低声道。
借着那疼痛,他总算是稍微清醒了一些,随后腿脚无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是不安又是好奇地望周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那挤挤挨挨的人群让出了一条空空的小道,而在小道的尽头便是整个厅堂的主座,远远地便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盘腿坐在一极大极旧的倭罗呢垫子上,一只白猫躺在她的膝盖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用淡而空洞的瞳孔凝视着易久。在老太太的另一边坐着个细长的人影,头是勾下来的,背却直挺挺的,像是有木棍支在那里似的,神色倒是看不清,而与那个人影对着坐的竟然是个熟人……白得发青的脸,鲜红的咧开的嘴唇,笑得极开心的那个女人……正是之前带他来的那蜘蛛女。
她又是何时坐在这里的?易久一样就看到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好几个破盘子破碗,里头断了头的老鼠已经吃了一半,露出了细细的骨架子。
她牙缝里也还塞着一道血红的肉丝,说话时便能看到那肉丝在白牙之间轻轻晃动。
一股凉浸浸的汗意慢慢顺着易久的背脊往下爬过去。
“哎,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孩子……”
这时候,蜘蛛女就像是浑然不觉易久此时状况有些不太妙,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
“你……”
易久还没开口,就见到她忽然站起身来,周围挨得稍近一点的人便呼啦啦往外散开好远。然而蜘蛛女只是在座位上同那老太太福了福,道:“苗娭毑,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哒那个会做菜的侄子——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我带他来搭把手。”
话音才落下,有人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唉哟做什么菜咯……我看这伢子长得好,吃起来怕是味道好,朱姐你也莫费那个劲了,直接送他过来给苗娭毑试个味道就行哒!”
然后才发现是蜘蛛女对面那细长人影在说话。
从易久的角度,只能看着那人乱蓬蓬黑发下干枯的脸,嘴唇也是红的,像是涂了胭脂。
蜘蛛女——或者说朱姐——又用手掩住了脸嘻嘻的笑起来:“花娭毑你这是港(讲)滴什么话咯,这样吓小孩子——我晓得酒席今天是你办的,带我侄子过来也不是跟你打擂台嘞,就是他一直想来苗娭毑这里见见世面,在那里哭啊,汗啊,求起我带他过来,我也是冒得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