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锦望着声音的来源处,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是人是鬼,她倒想好好地见上一见。
月色中,一道浅灰色的身影从残破的院门慢慢地走了进来。
和众人想象中的厉鬼并不一样,她发髻高耸,虽未着珠钗,却梳得顺滑规整没有半缕乱落。她身上的衣裳色泽暗淡,可也整整洁洁的。
“郭娘娘。”黄园率先认出来人的身份,他微微低头,算是给了郭如玉一个交代。
她自从三年前胁迫杜云锦堕胎便不再受萧瑀的半点恩宠,也乖觉地极少出宜兰殿,是以今日随黄园过来的宫人们并不十分熟悉她,一时之间没有将她认出。
郭如玉半眼都没回给黄园,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树下的杜云锦身上。
对于她故作的高姿态,黄园瞧不出半点气恼的模样,他提着灯笼瞧瞧地后退几步,远远地观望着对持中的郭如玉与杜云锦。
想不到她今日见到第一个后宫竟会是郭如云,杜云锦浅浅地笑着,她还以为第一个遇见的会是梁乃心,毕竟她们才是宿敌,才是曾经的对手。
“之前听说杜娘娘回宫,我还以为别人乱传,毕竟杜娘娘三年前就跳了崖。”郭如玉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喜欢过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一直是嫉妒的,嫉妒这个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萧瑀身侧,嫉妒这个女人可以为萧瑀生儿育女,得到他的万分疼爱,甚至在身死之后还牵连到自己。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杜云锦脸上笑意不改,可说出的话也不同往昔的温软。
“郭娘娘这可是折煞民妇了。民妇哪里能当得起郭娘娘的一声‘杜娘娘’啊。”
郭如玉挑挑眉,轻笑道:“也是,杜娘娘三年前就被贬成了罪妾杜氏。我要称呼也只能称呼你为杜氏了。”
“怎么称呼都没有关系,不过一个名号而已。”杜云锦丝毫没有被她的刻意讽刺而心烦意乱,“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即可。”
“舒心?”郭如玉掏出手帕捂住嘴,笑出声:“我怎么不舒心了?没有你迷惑他,我哪里都舒心。”
“这话你可不该对着我说,”杜云锦似看好戏般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也着实觉得这人可怜,偏偏爱上萧瑀那样没心没肺的人,还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从来没有迷惑过他,就算他曾经有心上的人,那个人也是梁皇后,可从来不是我,当然也不可能是你。”
“你要是过得舒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怨妇疯狗样,逮谁咬谁。”
“你竟然敢这样说我!”她骂得那样浅显,即便郭如玉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能清清楚楚地听明白。她气得手指发颤,指着杜云锦吼道:“你这罪妾,有资格来辱骂我!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乱棒打死!”
她话声落下,周遭寂静无声,没人动弹。
她回头看看,黄园垂首站在身后不远处,却似座石像充耳不闻,他不动,其他人更不会动,都安安静静地装石像。
“还不动手!”她厉声喝去,无奈她就算是吼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她。
宫里谁人不知道她已经失宠,将来也不太可能有复宠的机遇。而黄园这样的身份与地位,岂会受一个失宠的后宫所驱使,更何况他将来面对的人是杜云锦,极有可能登上后座之人。他不会蠢得为了郭如玉去开罪杜云锦,自然是装作石像,什么也听不见。
偏生郭如玉的脾气早已被郭厚生宠坏,且她这些年来都不得萧瑀的宠爱,性格更加的乖张怪癖。她见使唤不动这些人,骂骂咧咧地就朝黄园冲去,哪知她还没能走到黄园的身边,便被一股力道向后方拖走。
“是谁?快放开我!”她挣扎了半响,终于扭头看清楚制住她的人,正是杜云锦。“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杜云锦敛去脸上的笑意,一张脸罩了一层薄冰般,冷冷地说道:“你是杀我孩子的帮凶,都来到他的坟前了,难道不应该给他磕头认错吗?”
“你是疯了吗?”郭如玉望着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惧怕。她极力挣扎着,无奈怎么也挣脱不了杜云锦的钳制。“我为什么要给你的孽种磕头认错?”
“孽种?”杜云锦扫过她一眼,没多言语,直接扬起一截焦炭树枝塞进她的嘴里,按着她的头跪在树旁。“今日我便要你给这个孽种好好的磕头!”
“唔唔……”郭如玉扭动着,她不是心甘情愿的磕头,但杜云锦的力气被她大得多,她挣脱不了只好含着泪磕头。
磕头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黄园身后的小宫人好奇地探头瞧过去,随即被黄园狠狠地瞥过,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了头。
黄园从前见到的杜云锦并不似今晚这样的狰狞,他印象中的杜云锦软弱可欺,没有城府与心计,根本就不适合在深宫里生存。可今夜的她却教他大吃一惊,原来她也不是善类。也对,当年的杜云锦据说单身闯入犬戎的阵营,一枪挑了犬戎老首领的人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
这一刻,他相信往昔的那些传言。
郭如玉的额头已经被磕出血迹,然而杜云锦却似杀红了眼般,依旧不肯放过她。
“刚才是给我孩子磕的。你还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