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这是我第几次在同样的梦魇中惊醒。
梦里,我的身体被万箭穿透,在空中不住地往下坠,随后沉入冰冷的海里。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我的口鼻、双耳,而我无法呼吸,在水中痛苦浮沉……
这溺水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我每次因不堪梦魇而醒过来时,往往冷汗已经浸湿里衣,整个人看来,竟真的像是刚从水里头捞出来一般瘫软透湿。
这样的梦如同昨日重现,似乎总有洗去记忆的作用。恍然间我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识地要开口询问,守在寝宫门口的侍女许是听到动静,已经驾轻就熟地做出了回答:
“陛下,今儿是欢元五年五月初三,后日便是开元节了。陛下,可是又魇着了?是否需要奴婢传唤太医?”
原来,这么快就过去五年了。
“不必。”
五年来那些个太医开的安神方子数不胜数,顾宁也四处求来些驱散恶灵的偏方,像是献宝一样递给我。我不忍拂了她的意,均是笑着收起,转头便将它们同药方一同弃置一边。
我如何不知,囚住我的并非什么牛鬼蛇神,而是自个儿的心魔。
我只是梦着而已,尚且如此不堪忍受;那当日,亲历这噩梦的小乔,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疼痛与绝望?
悔恨如同一条蛇,吐着红红的信子缠绕着我,一日得不到那人的消息,便往里收紧一分。我原以为五年来频繁在梦里将往事重演,我应早已麻木;然而每次醒来,心房处传来的剧烈钝痛让我明白,有些感受,因为太过刻骨,所以只会随着时间累积而越发铭心。
我一遍一遍地询问自己,做着毫无意义的假设:
如果我早点赶到,是不是就能将她救下?
如果我早点发现何全的不对劲,是不是就能避免父皇的截杀?
或者,如果我没有一时心软将她放走……
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岁月也不可能回头。
要是真的有什么如果,我宁愿选择,一开始就不要和她相遇。十五年前初遇沈小乔,害得她家破人亡、家乡被毁;而十年前与她重逢,我更是害得她重伤坠崖、生死未卜。
如果不是我自视甚高,疏于防范,这些又怎会发生?
父皇的道行远高于我,直到那一日何全将事情全盘托出我才知晓,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早在父皇的掌控之中。他一开始就想让我登上帝位,所以多年来刻意冷落我,才使得我不致成为众矢之的,得以韬光养晦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何全告诉我,那时父皇其实身患重疾命不久矣,想赶在那之前尽快帮我扫平道路,先除叛党,再除齐恒——因为他托人交予齐恒的虎符,是假的。
真虎符,则被他亲手给了汤慕白。
齐恒坐实两项罪名,众目睽睽之下他百口莫辩,我便亲手杀了他。
何全在自尽前的最后一刻说,他一直以来只希望我能够安然登基,一统天下,现在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他也可以笑着以死谢罪了。
让我安安稳稳地当上这大齐帝王,似乎是所有人的夙愿。
也许他们以为,这是我的夙愿。
登基那日,百姓拂尘遥拜,万民蹈舞;年轻的大臣伏地叩首,祈圣上安康,帝业万年;而我身着象征天子的龙袍,走过那长长的阶梯,自礼官手中接过皇冠,立于正殿之前俯瞰这底下跪着的,这些或默然或激动的人们,恍然间满心竟只剩下苍凉。
这时光流转太过悠久,久到我几乎忘了为何执意要登这皇座。
我闭目,思绪缓缓流淌间,我看到那年才十二岁的我,方在父皇的斥责中从长乐宫出来,被顾宁拉着衣角问“想不想当女帝”。
我答应了。
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这样的话,小乔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后来收之桑榆,却失之东隅。
人啊,行得太远,却极易在路上迷失了初衷。
坐上皇位后,每日的生活变得索然无味。因时常梦见些不好的,往往浅浅睡不了多久就要上朝。每日都有成堆的奏折,大到开疆扩土小到地方罢免,全都需要我的批阅。每一个决策都需一番利弊权衡与深思熟虑,等到全部阅完已经黄昏时分。
好在这么过了两年,在顾宁与慕白的帮衬下,一切渐渐行上正轨,折子也一日少于一日。
这一日,顾宁来找我。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