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奚梅是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清脆的黄鹂声叫醒的,她只觉得睡得芬芳,沉沉地不愿醒来。困酣的娇眼慵懒地欲开还闭时,映入眼帘的是她枕着的绣着绿梅缠枝素白蜀锦弹花软枕,身上盖着的是青织金盘底花卉纹宋锦做的被面,素锦做底的蚕丝软被,如婴儿的肌肤般滑润娇嫩,触手生温。她睡在一张四柱拱门相思杉木架子阔床之上,架子床三边的围栏透雕着开得漫天匝地的梅花,入床拱门边以苏州空窗的样式搭配着喜鹊衔枝,百子千孙的图案。自床顶端的中央,薄如蝉翼的嫩绿玉色鲛帩轻纱帐,依依垂下,如早春时围着一波春水荡漾的发满嫩绿色叶芽儿的柳枝。两旁镂空线刻着和合二仙的帐勾上各悬着一直粉紫色的香囊,散发出阵阵幽若无味的清香。
她只觉得仿佛此身还在太虚之中,伸手撩开那触之犹如无物的鲛帩帐纱,汉白玉铺就的地面有着温润的光泽,奚梅赤脚踩在上面,她的意识被脚底的温凉一分一分地恢复。眼前一排槅扇落地明窗门,门前半开半掩的浅金色半透明只在底端用一样浅金色丝线刺了麦穗纹的纱帏,清风携着阳光吹来,滤掉刺眼的日光,如秋日里清朗的暖阳盖在金色的麦穗之上荡起层层金色麦浪。抬首望去,厅堂中,相思红杉木做梁,黛青色的薄片做瓦,梁的中央悬挂着一颗硕大的合浦明珠,波光流转,隐蕴光华。
长窗门的对面是一整片的纱隔,玉版白色的绢纱一整面铺开钉在四周的万字纹窗格中间,窗外种着几丛翠竹,影影绰绰地投射在绢纱之上,遍布雅意,墨竹轻舞,爽心悦目。纱隔的上面卷着用湘妃竹劈成的一条条薄薄细细的竹片织成的帘子,竹上的点点紫褐色像极了一朵朵喜极而泣的泪花,此情此景之下,再无一丝悲凉的情调。
长窗门左边墙壁的正中有一方博古架,博古架的中央陈设着盛放了一树的一株梅花,竟是用整块蓝田暖玉雕刻而成,复瓣梅花层层而开,璀璨得不似凡间之物。间隔放着用各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各色梅花,或红、或粉、或紫、或白、或翠,或青,再辅以精致白釉青釉制成的白瓷和青瓷,胆瓶,天球瓶、葫芦瓶、宝月瓶、象耳折方瓶、鹅颈瓶,整个博古架,炫彩中带着清雅,清雅中又不失明亮。
博古架的左边挂了一幅王冕的《墨梅》,一折横枝墨梅斜斜而出,梅花竞相吐蕊开放,含笑盈枝,清润洒脱。
博古架的右边放置着一张妆台,妆台上一面葡萄海兽仿唐铜镜,镜面打磨得水般光滑,照得奚梅眉眼盈盈。铜镜旁一字排开的脂粉香盒,胭脂螺黛。拉开中间的妆屉,那支天山冰玉的梅花簪安然地躺在一排打造精致的簪钗步摇玳瑁扁方梳篦首饰中;拉开左边的妆屉,里面放着一颗颗浑圆的珍珠翡翠玛瑙水晶珠子串成的珠链并着各种缠枝手钏;再打开右边的妆屉,各种花钿耳铛耳坠子林林总总。妆台和木架子阔床之间放着一架横杆尽头雕着和合如意的衣架。
纱隔下整齐地排列着六个相思红杉木的五斗柜,斗柜里摆满了一件又一件或清雅、或俏丽、或华贵、或端庄的玉白、嫩绿、烟罗、鹅黄,玄色、深紫、宝蓝、墨绿等各色男子和女子的华裳。斗柜上有一鼎精比琢玉的三足青花瓷海水纹香炉,香炉两边的青白釉瓷罐里,各种香料应有尽有。
右边墙壁上自长窗门至纱隔处分三层排列着千百种色泽明亮的蚕丝线,纱隔下放了一方绣架,绣架上绷着一匹素白蜀锦,羊毛针随意地垂在绣架的两边,只等着美娇娘来落针。
她打开门抬步欲往外走去,迎面碰上带着天际第一抹阳光般笑容的朱棣正打算打开门进来,看见她,他的眼中熠熠生辉:“你起来了。”执起她的手略皱眉道,“手这样凉,还赤着脚。”对着身后一个梳着双丫髻,跟阿蕊差不多年纪,手上还端着热水和青盐的姑娘道:“姝娈,伺候小姐梳洗更衣。”
朱棣抬步正要踏进,奚梅急急地拦住他道:“我要梳洗更衣,你,你别进来。”
朱棣在她耳边悄声道:“一路从苏州过来,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早晚要嫁给我,怎么还是这么害羞呢!”
奚梅羞红了双颊欲啐他,还好朱棣不过只是玩笑一句,说完立刻转身就走了出去,留下姝娈伺候。
姝娈放下手中的热水和青盐,关上门,不过只对她福了福道:“王爷说,小姐不喜欢奴婢奴才们下跪,也不喜欢奴婢奴才们自称奴婢奴才,姝娈见过小姐。”
姝娈的口齿伶俐,奴婢奴才的娓娓道来。奚梅扶她起来,仔细打量着她:“静女其姝,静女其娈,你娇俏可爱,这名字起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