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他好长一会儿,把这个严肃端直的男人看得都难为情起来,我才垂下眼睛笑了。木统领见我不再看他了,似乎松了一口气,专心向东方禀报道:“向问天已经回到了黑木崖,听闻任我行重伤在床,日日都需要平一指用参汤与针灸吊命,众长老便请他暂代教主一职。另外,桑三娘前日传讯于属下,五岳剑派齐聚衡山,表面上是为了受刘正风的邀请,实际是要结成武林盟,推选出一个武林盟主,一同讨伐我们日月神教。”
东方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完便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木统领见状,心里便有些没底,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问:“教主,向问天让人在外面传教主已经被任我行杀死,如今江湖上的人都以为你死了,日月神教易主。左冷禅更是认为这是个围攻黑木崖的好时机,我们难道不回神教了吗?”
东方淡淡一笑:“还不是时候。”
木统领还不明所以,我却已经明白了东方的意思。
如今日月神教被任我行的旧部把持,即便他已经命不久矣,却又还有向问天替他谋划,这时回去,必不可免恶战。东方自然不会怯战,但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十大长老都杀光了,到时五岳剑派来攻黑木崖,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还不如等正道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围攻黑木崖,让他们鹤蚌相争,我们得渔翁之利。若是向问天与那些效忠任我行的长老不幸在此役牺牲,倒省得脏了我们的手来排除异己。最后他们两败俱伤了,东方便在这危急时刻出现,以一人之躯力挽狂澜,这神教上下还会不拥戴他登临高座吗?
懂得摆布人心,才是上位者应有的权谋之术,这方面,任我行远不及东方。
我越想越是通透,忍不住用手扭过东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夸道:“我们家教主这份城府心胸,真是绝了。”
木统领迅速又熟练地捂住眼睛,东方见状,耳朵立马红了,还瞪了我一眼。
我嘿嘿笑。
随后,木统领又想起了什么,但又怕我与东方做出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他就闭着眼问:“教主,那么我们之后有何打算?”
东方沉吟了一会儿,我趁机插嘴:“不如也去衡山凑凑热闹,虽然可能赶不上‘金盆洗手’了,可他们不是还要开武林大会,选什么武林盟主吗,我们也去看看他们能选什么盟主,之后说不定还能跟着他们一起围攻黑木崖,岂不好玩?”
东方看我一眼,便对木统领道:“既然教主夫人有意,便往衡山吧。”
木统领嘴角抽了抽,道了声是。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去衡山不过是因为我前世听说那有个极为出色的绣娘,转门绣嫁衣盖头与新郎喜服。任我行已经不足为惧,一直悬在我头顶的利剑就此移开,东方不会再如前世般惨死,我心里的阴霾随之散去,便琢磨起别的事情。
我想与东方成亲了。
我想补偿给他一个欠了一生的洞房花烛夜,想尽早给他一个家。
我垂下眼眸,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离三尸脑神丹发作还有两月有余,这药只有任我行能解,他自然不会为我解药,就算解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这药只有压制,不能根治,或许哪一天我便会行动如鬼似妖,迷失心智而死……
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只能多陪东方一天是一天,有一梦便多造一梦。
晚间,我抱着东方,他的呼吸轻轻地落在我颈边,已安然沉睡,我却迟迟不能入睡。听见细微的声响,我转过头,便看见木统领搂着小孩,小孩晚上睡不老实,一遍遍踢被子,木统领便一遍遍给他盖回去。
我小声道:“也多亏你对这孩子倒是尽心尽力。”
木统领摇摇头,道:“只是一心报一心罢了。”
他说起小孩照顾他的事情。那时东方追我去了,他因为剑伤而发了高热,意识始终昏沉迷糊,病得说不出话来。小孩一个人将他背到医馆,一个十岁的孩子,背着一个成人,不知摔了多少跤,到了医馆,大夫都是势利眼,见木统领是个江湖人,没什么钱财,还是小孩掏出了东方留下的钱袋,医馆才肯稍作收留,却也不愿多派人手照料他。
于是只有小孩自己动手,日日悉心照料他。小孩只有十岁,年幼瘦小,每日都为他煎药,怕他被炭火气熏着,便会拿着个小蒲扇到屋子外面蹲着煎药,春寒料峭,小孩在外头一蹲就是一两个时辰,冻得鼻子、脸颊和两只手都红彤彤的。
木统领的伤势时好时坏,高热时时不退,整个人急剧地消瘦下去,形容枯槁。最后,东方留给他们的钱都花光了,小孩连他身上的衣服、刀鞘也拿去典当了,可银钱还是很快花完,医馆里再没人理他。只有小孩守在他床边,脚边搁着一个装水的木盆,晚上困得把头靠在床沿上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却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准时惊醒,揉着惺忪睡眼给他绞一次手巾,敷在额头上退热。
木统领曾短暂醒来,看到小孩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满满一碗他的药,正小心翼翼地端着迈过门槛,可是药碗烫极,黑沉沉的药汁子大半都晃在孩子自己的衣襟上了,小孩一边抽着气一边对他说:“木叔,你先喝,我马上再去熬一碗。”
小小的手上全是烫起的泡,疼得都快哭了,却捧着碗死死不松手。
木统领低低说:“永远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