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外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无恤要违抗赵鞅安排下的婚事,如果回到晋国后赵鞅真的要拆散我们,那我们该如何劝服他,如何反抗他?我不想把无恤让给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她是晋国的贵女,还是外族的公主,在看清了自己的心后,我已经做好了要不惜一切代价与赵鞅周旋到底的打算。可现在,史墨的一封信却彻底把我逼到了角落。赵鞅不再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对手,他只是一个身染重病却始终放心不下儿子和家族的老人。我一路高昂的斗志,好似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如果赵鞅的病真如信上所说的那般凶险,那么无恤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快马加鞭地赶回新绛,他必须在赵鞅还清醒的时候娶了狄族公主,坐上世子之位。赵家诸子现在全都堵在赵府里,无恤必须先得到赵鞅的支持,才能在他们面前树立自己的权威,继而稳定赵氏内部的局面。之后,他还要面对赵氏、智氏两大卿族交接晋国政权和兵权的诸多问题。
无恤即将踏上的是一条充满困难和险阻的道路,而我,我与他的感情,狐氏一族与智氏之间的纠葛,却让我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第一个阻碍。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无恤带着希望出现了,可当我满怀希望的时候,现实又将我拖入了绝望的深渊。
我呆呆地坐在床榻上,心里像是被人猝然扎了一刀,疼痛一波波地朝我席卷而来。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连无恤什么时候推门进屋都没有发现。
“阿拾?”无恤在我身前蹲了下来,两指一扣将我的下巴抬了起来,“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
“红云儿,你在曲阜城还有别的院落吗?”我看着无恤的眼睛,小声问道。
无恤微微一怔,抚着我的脸颊笑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
我转头看向左手边的墙壁,这间屋子显然已经被人清理过了,染血的屏风和蒲席都已经不见了,只有墙壁上还依稀可见褐红色的斑斑印记和一道深深的的剑痕。“红云儿,我不想睡在这里,我今晚不想睡在这个院子里。”我双手一环紧紧地抱住了无恤的脖子。
无恤抬手按住了我的脑袋:“嗯,不睡这里,我们不睡这里……”他轻抚着我的头发,温柔的声音像是在抚慰被恶梦惊醒的稚子。
我强忍住心中的酸楚,半搂着无恤的脖颈,小声问道:“如果我们不待在这里,那我们还能去哪?”
“我带你去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无恤转头在我嘴角轻啄了一口,而后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穿过我的膝盖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他低头一笑,迈步朝门外走去。
他现在就要带我走吗?可我……
我心中一急,连忙拉住了无恤的衣襟:“现在就走吗?我们走了,明天四儿他们要到哪里找我们?”
“曲阜往西一百里有一座小城叫负瑕,明天让他们在那里等我们便是。”
“可我还没收拾好回晋的包袱。”
“四儿早已经替你理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拿来。”无恤一踢房门,抱着我侧身走了出去。
此刻,屋外飘起了毛毛细雨。那些细小的,几不可见的水滴,如一片水雾悄无声息地笼罩着眼前青瓦黄墙的小院。小院的一角,经历了一夜风雨的合欢花早已落尽,低垂的树梢绿萋萋的,只有树底的一丛青草间还依稀可见点点落红。
“红云儿,这样的雨下得最是缠绵,你先放我下来,我去替你找件挡雨的外袍来。”我伸手拂去凝结在无恤眉梢的几滴水珠,柔声说道。
“我喜欢这样的雨,待会儿你只管躲在我怀里便是。”无恤穿上鞋子大踏步走下台阶,冲着院门外的四儿高声道:“四儿,我和阿拾今日就出城了,你去屋里把她的包袱取来。对了,再替她拿一双帛袜,一双干净的鞋子来!”
“诺!”四儿应了一声,抬眼朝我看来。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拎着裙摆小跑着进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