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身子本就不好,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齐悦瓷肚里埋怨邵槿,匆忙起身,一面问道:“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会好端端变这样吧?”
“有两次,大小姐想来给夫人请安。”暖雪甚是迟疑,不知该不该说,“……被门口的婆子拦下了,大小姐私下哭了一场……”
齐悦瓷心中一痛。
安姐儿是个心理不健康的孩子,之前好不容易慢慢正常了一点,经邵槿这一折腾。怕是又恢复原样了。
她是因被忽视、被冷漠、被禁闭。产生的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闭、焦虑症状。现在邵槿不允许她来见自己,估计她是觉得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了,由此旧症发作。
齐悦瓷匆匆扶着暖雪的手往外走。
画枕隐约猜到暖雪前来定是为大小姐,赶来拦住她。劝道:“夫人……什么事是不是得先问问爷的主意?”齐悦瓷与邵槿矛盾的起因便是安姐儿,她担心齐悦瓷再插手安姐儿的事,会真正触怒邵槿。
虽然安姐儿可怜。但只有齐悦瓷才是她的主子,她凡事站在齐悦瓷的角度着想。
齐悦瓷愣住,脚步一顿。眉心紧蹙。
半晌道:“你去外书房,看看他在不在。若是在,请他过来一下。”她清楚邵槿不希望安姐儿的事被众人宣之于口,是以没敢让画枕中间传话,大不了让人误会她是请他回房住……
画枕急忙答应。
到了外书房,见流觞和大成两个在院子里树下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她整了整衣裙。含笑上前招呼:“大成,流觞。爷在家吗?”她有两次奉齐悦瓷之命来外书房送东西,见过他两个,是以认得。
二人唬了一跳,转头认出她是内院夫人跟前的得力丫鬟,忙堆上笑道:“姐姐有什么事吩咐我俩?”
“不敢当,夫人有事请爷商议……”画枕深知外书房的规矩,没有自己去找邵槿,而是托二人前去传话。
流觞登时笑眯眯道:“姐姐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报。”大概是夫人后悔了,想找爷和好,这下子爷得意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往书房赶,抢在大成之前去邀功。
书案后的邵槿一听,足足呆了好一会,才问道:“你说什么?”
“小的说,夫人跟前的姐姐来请爷回房有事商议……”他的语气相当夸张,故意模仿画枕说话的神态,一脸讨好。
邵槿猛地起身,刚想往外走,很快又扶着书案敛了敛脸上的表情,才缓缓出门。
流觞在背后偷笑。
碧冉在院门前偷偷瞧见,又酸又苦,一颗心被高高悬起。不会是夫人回心转意了吧,那她……才呆了一夜就回去,平白惹人耻笑,还有什么脸面过活?
齐悦瓷屏退丫鬟,命暖雪先回去照料安姐儿,独自一人坐在炕上。
邵槿挑起软帘一角,觑见她上身穿着家常八成新的蜜和色妆huā绫子斜襟春衫,尤衬得肤光胜雪,粉面桃腮。一手支颐,绣月白梨huā的袖子滑落在手肘部,露出一截莹白香滑的玉腕,戴着huā丝镶翡翠手镯。
他咳了咳。
听到声音,齐悦瓷慌忙抬头,正好与他对视。两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在空中相触,纠缠出缕缕春波,丝丝情意,又一齐避开。
邵槿坐下:“画枕说你找我?”他率先打破沉默。
“嗯,丫鬟来报,安姐儿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担心她身子骨弱受不住……你看怎么办才好?”齐悦瓷想起正事,面现忧色,倒忘了与邵槿眼前的不尴不尬的情形。。
邵槿神色不变,眼睛却出卖了他。
他将无尽的失望落寞掩藏好,平静地道:“那就请太医来给她把把脉。”
齐悦瓷听他的口气波澜不惊,只好又问道:“请哪个太医呢?”
“还是钱太医吧。”他扫她一眼,做出一定让步。
齐悦瓷终于带了点笑颜,高声唤进画枕,先令她去请钱太医,才低声问邵槿道:“我能去看看她吗?”邵槿一直用那种赤裸裸的眼神望她,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乱乱的,彷佛她做错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莫不是怪她不听他吩咐插手安姐儿的事?
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得解释道:“丫鬟们害怕,找我来拿主意……我毕竟是安姐儿的嫡母,不好不管……你若是怪我,就怪吧。是我的错。”
邵槿终于收回自己的视线,不置可否。
屋里是长时间的沉默。
齐悦瓷郁闷不已,勉强笑道:“外书房少了什么东西,你使唤碧冉回来取,她一向妥帖……”
闻言,邵槿一张脸彻底黑透了。
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以后不用再回来了。直接长住外院?是要和他分居吗?别的女人兴许不敢想不敢提出这么荒谬的意见,但他相信,齐悦瓷一定敢。
他恨不得狠狠冲她发一顿火,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还是他哪儿做得不够好,让她如此厌恶于他?第一次,邵槿是那么挫败、无奈。
结果。他淡淡应道:“你送去的人自然不会差。”说完,他又想抽自己两嘴巴,齐悦瓷一定会误会这句话的……
齐悦瓷紧紧抓着炕桌角。微微一笑,矜持而坚定。
“你……”邵槿强自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齐悦瓷嘴里道“我送你”,脚下一软,踩了个空,身子向一旁急跌去。邵槿身手好反应敏捷。抢步上前,一把抱住她柔软似春柳的纤腰。心里刹那间像是积了一江春水,软成一团。
四目相对,鼻尖相接,她娇艳的红唇离他不过一寸。
如果这个时候她愿意反手抱住他,他愿意为她放弃他全部的骄傲。或许,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难,从他动心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他的黯然、卑微。
而齐悦瓷……不能自已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快步往后退。她不希望他以为她是那么在乎他,甚至不惜用这种方法来挽留他,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她疏远的动作精确得传达给了邵槿,他心里的水彷佛遭遇寒冬,结成了冰,冷得他心痛神伤。
他转身出屋,踏出的每一步,落在自己耳里。
齐悦瓷跟着他,望着他远去,望着碧蓝天空下,他挺拔威武的身躯。她抬头迎上漫天的流云,嫩绿的枝叶,穿过枝叶的光影,与暮春的和煦东风,牵起嘴角,莞尔一笑。
邵槿始终不曾回头。
第二日,传来了好消息,弟弟齐恪纯考中二甲三十一名进士,齐悦瓷难得舒心的笑了。
在六老爷的授意下,齐家大开宴席。
是日,齐悦瓷和邵槿同归齐家,另外还有四爷、五爷同去贺喜。
齐家热闹非常,宾客云集。天朝最年轻的进士,又有国公夫人的姐姐,前途不可限量,许多从前与齐家交往贫乏的人家相继前来,挤满了正院大厅。
众人来来往往,齐恪纯忙着招待宾客,齐悦瓷只见了弟弟一面,连话也没顾得上说。
倒是有一事勾起她心肠,有几个来贺喜的女眷提到了弟弟的亲事……她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好生替弟弟相看起来,娶个合意的弟媳妇回家。
回到邵家,已经是戌时一刻了。
夫妻俩给老太太请过安,一个回内院,一个重新去外院。
接下来几日,齐悦瓷又回娘家一趟,又陪老太太去襄国公府坐了半日,又有乐安侯府老夫人大寿……难得有闲暇。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与邵槿事实上的分居。
其实像他们这种情形,做长辈得看不下去必然会出手阻拦,可老太太不是嫡亲婆婆,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肯费工夫说合?
下人们人心浮动,暗暗观望。
二夫人倒是私下劝过齐悦瓷,让她服个软,有什么委屈以后再算账。邵槿总归是一家之主,身份地位摆在那,指望他回头是不可能的……说实话,他们都没搞明白,这对夫妻好好的闹得什么,会突然弄到这步田地。
偏偏两人不吵不闹,客客气气的,简直可谓是相敬如宾。
齐悦瓷当面同意,却绝不肯服输。
她自己尚且不明白邵槿为何搬到外院去住,对她什么地方不满意,又让她怎么服软呢?明明好好的,说搬就搬,莫名其妙被吵架了……她真是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
休了她?她应该没犯七出之条,无子算不上。
喜新厌旧?太不像邵槿的风格了。
说她静观其变也好,破罐子破摔也好,反正齐悦瓷是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