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灼洗漱完出洗手间就见顾曲幽坐在她的粉色本本前十根指头噼里啪啦地敲打,黑色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像倒流的水一样直往上飘,肉眼几乎完全看不清,而顾曲幽身上还穿睡衣,连头发也乱逢逢,梳不也没梳一下。
安灼莫名奇妙问:“你在做什么?”
顾曲幽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嘴里气冲冲:“我要把那些该死的网站论坛全都黑了!”
安灼眉心一跳,急忙抓起她一只手:“再说一遍你要做什么?”
顾曲幽回过头,眼眶气得发红:“我要把那些骂你乱写你的网页统统黑掉!”
她的老公,她都舍不得骂,那些该死的媒体该死的网民凭什么骂他,有什么资格骂他,她气得老血都快吐出来了。
安灼皱眉,一手抓着顾曲幽不放,另一手拿出手机看,这才发见面上全是骂他跟安幸仗势欺人恶贯满盈,什么枪毙一辈子关牢里永不见天日的脏话诅咒都有……
原来事情又闹大了。
“安安,你快放手,让我把那些破网站黑得一个不剩。” 顾曲幽坐不住了,扭着手挣扎。
安灼收了手机,把顾曲幽抓得更紧,一脸严肃地问:“你答应过我什么,不记得了?”
顾曲幽:“……”
她当然记得,她答应他以后不碰电脑,忘了自己是Ghost,忘了自己是个黑客。
“记得……”她灰头土脸地应,委屈得不行。
可别人都欺负到她老公头上了,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你记得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快去洗脸刷牙,然后下楼吃饭。”
安灼把顾曲幽从椅子上提起来往洗手间推,顾曲幽不死心:“但我很厉害,不会被他们发现,我保证……”
安灼目光沉下来,地盯着她不说话,顾曲幽又一头扎到他胸口上蹭,软磨硬泡地道:“我也可以保护你,安安……我要保护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要灭了他们!
安灼被她蹭得全身都僵硬了,愣了好一会,才把她圈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头顶:“无关紧要的人骂两句而已,你激动个什么?”
他话里带笑,眼睛却在她看不见的头顶微微泛红。
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听人说要保护他,却是一个柔弱无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实在好笑。
八岁以前,在当他和妹妹还没有流离失所还没有遇到安云凤之前,他们兄妹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
不是没有父亲,而是父亲是个不靠谱二货,每年呆在家里的时间连一年三百六十五的零头都不到。
有等于无。
父亲每次回家都会把他当猴子训,等父亲离家时就会拍着他的肩膀说:“老爸不在,你就是这有里唯一的,是家里的中流砥柱,保护你妈的妹妹的责任就光荣地落在你肩上了。”
他那个时候其实是欣然接受的,把父亲的叮嘱当圣旨一样执行的。
因为为虽然这个老爸老不回家,一回家就给他松筋骨,但他兴致来了,也会把他架到脖子上扛着跑,还在趴在床上给妹妹当驴骑,甚至还会瞒着母亲偷偷带他到林子里玩一些只有在警匪片里才会看到的枪枝弹药,
他五岁时就会拿枪打鸟,七岁就知道炸弹什么构造该剪哪条线。
可不管他学得再多,肩头再硬,脊梁再直,终究不过八岁,撑不起一片天。
当真正的天踏了,第一个被压垮的,还是他的母亲。
父亲长年不着家,就算在外家干了杀人放火的勾当,家里人也一无所知。
而他们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女人,娇小温柔,虽然不擅长言谈,却任劳任愿意地拉扯他们兄妹,但是当一条‘父亲背叛国家,害死十几名战友被袭毙’的消息从天而降时,母子三人的世界也瞬间从人间跌落到了地狱。
街坊邻居鄙夷唾骂,死去战士的亲属找上门哭嚎诅咒,家里电线被人恶意剪断,窗户上玻璃被石头砸成碎片,冷风无孔不入钻进屋里,冻得他们瑟瑟发抖,家门前每天都在堆着红油气臭鸡蛋烂菜叶,哪怕躲在屋里不出门也能闻到一股浓浓恶臭……
那一年,他们一家三口蜷缩在又黑又臭的小屋里看到了整个社会的冷血和冷漠,感觉到了自全世界的恶意。
那一年,母亲手举着刀绝望地说:“安安,我们一起去死去,带着幸幸去地下找你爸爸吧……”
世界之大,却没有他们母子三人容身的地方,可他不依,那个混蛋老爸活着就不靠谱,死了还找他干什么?
他不顾一切把妹妹从母亲刀下抢回来,却还是没能阻止母亲拿刀捅自己的胸口。
人活着那么窝囊那得绝望,为什么还要活,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是为了死在别人冷眼谩骂里才出生的。
现在的网络虽然蛮横暴力,却远不及当年的疯狂可怕,更重要的是,他早就长大,可以头顶天脚踩地,那些谣言对他构不成半点伤害。但想不到的时,念时今地还,会有人吵着求着要保护他,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