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与小侯爷并没有多要紧的误会需要解释,但小侯爷既然擅闯书院也要见学生一面,学生便听一听他所言也无妨。叨扰了山长,还请山长见谅。”
打杜妍在女学开始,步文君对这个聪慧伶俐,又别有一股坚韧刻苦的学生便很喜欢。
即便杜妍入仕之后,传言满天飞,她也坚持自己一贯的认知,不曾对杜妍有所怀疑。
在她看来,一个人的本性,若十数年如一日,断不会骤然大变。而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厉害,她许多年前就已见过,更知道这个世界对女子为官的宽容度有多差。
她信赖杜妍,如今听杜妍这么说,便抱了白猫主动避让。
“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你们有话尽管说。不过这里到底是女学,小侯爷若再行荒唐之事,莫怪我不讲情面。”
步文君抱了白猫离去,临走前,那只猫儿一改之前的委屈模样,滴溜溜圆的一双碧玉眼在边韶身上转了一转,还有点黏过去的跃跃欲试感。
杜妍瞧着那只猫忍俊不止,她就没想明白了,步山长怎么能养出一只这种性情的猫呢?
这和主人的差别也太大了。
杜妍兀自笑逐颜开,眼角眉梢的光亮让她的五官变得生动鲜活,边韶就在旁边看着她,蓦地觉得心里某处被重重锤了一下。
一如那一年在大相国寺枯荣大师的禅房外,他见着她眉眼弯弯时的模样。
眼前杜妍的笑颜,与那一张稚嫩些的容颜重叠,边韶隐隐听见耳旁似有风声。
心不曾静,风不曾止。
笑够了,杜妍回转身来,看向边韶之时,眼里的笑意瞬间凝结,脸色变换速度之快,令边韶隐隐有些心塞。
“小侯爷今日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又挖了什么坑等着我跳,不妨说说,我听着。”
边韶这一回让景邻玉骗去江南,走的时候走的冲动,似乎心里有点火燎着,燎得他就想见杜妍的面。
只是他前脚去到江南,后脚燕京里便传来了消息。
道是谢南安近日答应了岳麗书院山长步靖和的要求,定期会往西山替书院学生讲学。而盯梢的人还发现,谢南安每每讲完学,都会到岳麗书院旁边一处无名书肆与人见面。
时常一待便是半日。
而他与之见面的人,不是旁人,恰恰是这段时间销声匿迹的杜妍。
听到消息之时,边韶心里的感受,他至今也无法准确形容。
手下口中那座无名书肆他当然知晓,他曾“亲眼”瞧见过,杜妍与谢南安在那座书肆里默契地度过无数个午后。就连两人表面上目不斜视,背地里却总会在对方不曾察觉之时,将目光投向对方的那点小动作,他也“亲眼”瞧得明明白白。
明明是如一场梦般的幻象,隐隐竟似要成了现实。江南其时韶光正好,他满目尽是迤逦景致,心头却觉得窝火万分,似乎被什么虫子断断续续地咬着,不算致命地疼,奈何那疼意不肯消停。
从江南重回燕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他是个闲散慵懒之人,即便火烧眉毛,也未赶得这般急躁过。
他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但等他回了燕京,连忠奋侯府的大门也还没跨,便憋着一股邪火偷闯了书院。还赶得不巧,眼看着就要到了,半道上却撞上了步文君。
更不巧的是,还让他瞧见了赵家姐妹与杜妍寻挑衅。
习武之人耳目聪敏,他远远看着赵宁涵与杜妍张牙舞爪,听着她讥嘲杜妍失势,这一切的由头明明是他,他对杜妍做过更过分的事,说过更过分的话。可他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一瞬间对赵宁涵生出的厌恶。
他自己都在欺压她,却见不得别人让她难堪。
何其讽刺,又何其矛盾。
偏偏同一瞬,他觉得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犹如醍醐灌顶。他这段日子里的窝火,这段日子来的莫名其妙,都有了极好的不允许他忽视的解释。
或许在大相国寺风乱竹林的那一瞬,又或许在更早之前,他的心就已经让人扰乱了。
可是,这个解释冒出来的同时,他心底还有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那就是,让他心乱的根源,从不曾将他放在眼里,更罔论心里。
她所有的专注与热情,早就不知缘由地尽数倾注到了另一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