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焕成打发了儿子出门,自谓甩脱了一个包袱,一身自在,转而进了内室。
柳氏正在房中同陆贾氏哭诉叫苦,又道:“老太太,我只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去了,却叫我怎么活?”
陆贾氏亦甚是烦恼,听了这话,便道:“你是他娘,儿子不听你的话,你倒怨谁?若不是你往日里教导无方,好好一个孩子,怎会丢家弃业舍弃爹娘?你还有脸哭哩!”
正数落着,却见陆焕成进来,柳氏连忙止了哭泣,上前抽抽噎噎的问道:“怎样,勇哥儿改了心意不曾?”
陆焕成皱眉道:“他既要去,就让他去罢。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也只得你这般哭闹,当着外人面前,落人耻笑!”
陆贾氏面色阴沉,问道:“怎么,你果然放了他去了?”
陆焕成道:“自然是放他去了,他一意要走,我拉着他不成?罢了,他已是残了,日后也只是拖累家里,走了倒好。余下这些家财,也够咱们这一世的嚼裹了,又拦些什么。”
陆贾氏将拐棍向地下一顿,斥道:“我说你糊涂!你怎么算不过这笔账?前头夏氏被撵走了也罢,好容易儿子有了出息,你又让他跑了。剩下家里这些个,哪个是会生钱的?如今你已是四旬的年纪,你那媳妇子亦也是个靠不住的,那搅家精就更不要提起!家中人口多,你们两个又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这等坐吃山空能吃到哪日?老三还是个小子儿,能不能养活大还是个未知。晚来后手空,咱们靠谁去?”
陆焕成被母亲劈头盖脸的斥责了一番,便有几分气短,支吾道:“虽是这等说,勇哥儿便是在家,也变不出钱来,只是白吃白喝罢了,倒要叫人伺候。”
陆贾氏道:“你便是没有成算,勇哥儿如今是朝廷封的官员,纵然领着个闲职,一月的俸禄是不少的,好歹也是一笔进项。何况,他前头为着朝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又弄残了身子,朝廷岂有不管的?逢年过节,少不得也要赏赐些什么。如今你放了他去,岂不是白便宜了夏家?”
陆焕成听了这一席话,早已后悔,半晌无言,良久才道:“话虽如此说,他已是去了,还能如何?莫不是咱们再去硬将他拉回来?”
陆贾氏啐道:“你同你媳妇子一般,凡事只知焦躁,全然不知应对!他去了又如何,这门亲戚又不曾断。他去了倒好,你们三五不时的只管上夏家门上走动。往常夏氏不肯见你们倒也罢了,你是他老子,难不成他竟敢将老子挡在门外么?届时,你只说担忧他身子,又记挂孙女儿,想法子将那丫头抱回来。得孩子回来,他们两口子还不得乖乖就范?”
陆焕成皱眉道:“母亲这话倒是轻巧,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夏家不知用了多少人照看,好容易就抱出来?”
陆贾氏眼见他这等愚钝,甚是气恼,然而眼下又要靠他行事,只得忍气道:“你真真是个榆木脑袋!哪个叫你大喇喇的去抱孩子?须得见机行事才好。”说罢,低声调唆了几句。
陆焕成听了母亲主意,吃惊不小,一时不敢接话。
陆贾氏又道:“都是一家人,他们能告你不成!你又怕些什么?”
陆焕成唯唯诺诺,只不敢应承。
陆贾氏看着儿子这幅样子,叹了口气,说道:“闹了这半日,我也乏了,要躺躺。你带着你媳妇回去罢,这几日就不要叫她来闹我了。”
陆焕成满口应下,当即喊着柳氏一道去。
那柳氏听闻儿子当真离家,早已歪倒在一边,哭的声嘶力竭,险些背过去。陆焕成见她不能行走,便叫丫鬟搀了她去。
待这夫妇二人离去,陆贾氏在炕上盘膝坐了,拨拉着手里的玫瑰念珠,叹气道:“这一家子,有哪个是能扶的上墙的!”
再言陆诚勇乘了马车,一路出城而去。
金锁坐在车辕子上,向里扬声道:“少爷,咱们这就去寻奶奶么?”问了半日,里面只是闷声不响。金锁心中奇怪,一咕噜爬进车内,却见陆诚勇望着车床外头,怔怔的出神。忖度其情,便问道:“少爷这是后悔呢?”
陆诚勇叹道:“悔也不悔,只是心里难过。”
金锁搔了搔头,心里明白过来,点头道:“虽说少爷今儿是自个儿要走,老爷竟然留也不留,倒好似甩了个累赘,一点父子情谊也不讲的。”
陆诚勇叹了口气,笑道:“罢了,瞧他们如何待春朝,这也是意料之中。既已出来了,就不想那些个了。”说着,又问道:“我叫你收拾的东西,都带出来了?”
金锁道:“都带出来了,全在包袱里。我原本还怕老爷要看,竟就这样带出来了,也当真是虚惊一场。”
陆诚勇莞尔道:“他眼里是只有大钱的,哪里看得见这么个小包袱。何况,适才堂上那许多人,他若要看,那也未免显得太过冷血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