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的严词拒绝,也是在意料中的,哪晓得红玉黯然离开之际,李师师竟然松了口,让婢女小萍送红玉出去,转达了一句,“那官家可不是咱家娘子能揉圆捏扁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官家当得再不像样,那也是官家,咱家娘子说到底了,也就是个歌妓,童贯一行人要是能被娘子一句话给拉下台,这事娘子早干了,哪还等你去告御状。”
小萍瘪嘴颇不乐意,像是那个时候京口云楼里的青梅,她又说,“咱家娘子说了,这事,今晚官家要是凑巧来了这镇安坊,她便顺水人情引了去,要是没来,也万万请你慎重行事。”
好一个慎重行事,红玉想着下午那会子同李师师的商榷,眼眶都红了,到底…到底还是女儿无用,大仇难报,搞砸了一切。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那镇安坊,李师师掀了帘子往外一瞧,后头还有随行的几人小队,是官家派过来护送她回来的,她一思忖,看了眼面前的小楼,跟红玉商量,“先跟我进去吧,这会子勿生了事端。”
去的时候,车里只有小萍和她自个儿,回来的时候,偏巧多了个黄脸小厮,就怕那有心人惦记着。
李师师放下窗帘,侧着脸,看向红玉,这才看见她红得跟兔子一样的两个眼眶,她嘴巴直,“这又是怎地?人没杀着,自个儿倒先难过起来了?”她微微撩了下她月白色衫子,示意小萍先下车,她自己去扶红玉,“不是我泼你冷水,今日之事要是成功了,我才算是见了鬼了,你一个小娘子,做到这地步,还没把自己给撂到那,已经够好了,这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
她复又想想,眉心一皱,觉着不对劲,童贯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红玉这露珠似的身板,怎能抗衡,她打量了红玉全身,奈何一身灰黑粗布长襦,看不出端倪,师师赶紧问,“可是有哪伤着了?哪疼?”
“无碍的,娘子。”红玉很少在人前显露过激的情绪,被李师师一瞧,终于羞赧起来,她歉意又勉强的一笑,率先下了车,再回身伺候着李师师下了马车。
韩世忠离开相府后,牵了马就往镇安坊赶。
马鞭抽得有些狠,深秋夜来的风,吹得四周豁喇喇响,连着他整块心,也凉得彻头彻尾,拧成了一个冰疙瘩,堵塞在他胸腔,怎么都化不去。他心下暗骂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又焦躁又羞愧,自己满口的说助她复仇,帮她杀人,哪晓得几杯酒下肚,浑浑然,眼睁睁看着那小娘子孤身涉险,他的尊严与骄傲不允许自己这么窝囊。
可复又一想,红玉那小娘子,冷冷清清,什么事也憋着不愿说,那当初为啥要来求他帮助?如今他在旁干着急作何用?他又怨又急,就想着当面问问清楚,瞧瞧那小娘子可是伤了疼了。
韩世忠呸了好大口唾沫在自己手心,狠狠的搓了几下,搓得掌心发烫发热。
他自问,自个儿的日子虽然过得糙了些,但是好在不累心,就算是同白瑛十多年夫妇情谊,他心里也搁不了任何事,而如今,那梁红玉……不知何时,就成了一把利刃,直往他心尖上剖,往里头塞东西!
可这里头,到底塞了啥?韩世忠还没有想明白,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毫不犹豫的往镇安坊去找红玉。
镇安坊李师师住处是好找,但是不好进。
韩世忠老远便瞧见有小拨队伍驻守在楼口,领头的看着像是个内监,还有些禁卫军,他心念一动,怕进去撞见官家,忒麻烦,索性隔了个偏巷等着。
他随手找了棵歪脖子树,把马绳系上,有些丧气和郁猝,便一屁股往那巷沿处坐了下去。
刚一坐下,便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韩世忠大喇喇的回头,把后面的九思给瞧清楚了,他这才认出,眼前这个清俊小生是先前在相府门口跟红玉站一块儿的,这样一想,他心里更不舒坦了,起先没怎么在意,猛一瞧见他也候在这,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梁红玉找的帮手可不止他韩世忠一个。
韩世忠一直没松下的眉心皱得更狠了,自己没帮上啥忙,那这瘦骨架小生可帮上了?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出了好大一口气,招呼九思,“先前便瞧见了,在下韩世忠,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