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暮霭先去厢房里拿了点东西,然后带上景云松出门。
景云松很难过,低着头,撅着嘴,揉着通红着眼睛,一声不吭地跟着柯暮霭走。
从记事起,他先后有过四个爸爸,每个爸爸都没过长,柯永利已经是第五个了,至于跟他妈搞过的男人,他看见的就已经超过一百个了,方才那一幕也是习以为常,只是如今仍然十分难堪,他有些瞧不起柯暮霭对两个大人的谄媚,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丝毫没有鄙视人家的资本,毕竟是他妈带着他来到柯家,说到底自己是个外来的拖油瓶。
他攥紧小拳头,难过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虽然被拼命忍住,但最后还是流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又哭了,他赶紧用衣袖胡乱地摸一把,有些脸红地看向柯暮霭,有那么一个妈已经够丢脸的了,他本身却不能再被对方瞧不起:“我没哭,就是眼睛里头难受……难受……”揉着揉着,就哽咽着数不出话来。
柯暮霭叹了口气:“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个人不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妈跟人跑了,不过比你妈强点,她还挺专一的,就一个真爱,不过不是我爸……凭良心讲,我爸还不如你妈呢,最起码你妈不打你,我爸动不动就揍人,前阵子还把我打迷糊在地上,差点就死了,而且吃喝嫖赌他什么都干,我妈没了之后,我们家得到十万的赔偿款,我爸一分都没花在我身上,你看看我穿的,再看看你穿的,就知道我过得还不如你呢。我原来也哭,可是现在不哭了,因为哭没有用,像咱们这样的,就算哭了,也没有人哄,也没有人抱,哭过之后,还得自己爬起来继续活下去。”
他的声音听清脆的,配合着呼呼猛吹的西北风,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
柯暮霭穿着的衣裳裤子都是捡堂兄表兄剩下的,而且还是倒了几手的,譬如柯迅霆的衣服传完,给柯凌霄穿,郭镇东的衣服传完,给赵木果穿,到柯暮霭这里最好也是第三手,甚至是第四手、第五手的了,从里到外,衬衣袜子,全都是别人给的。
他手肘和膝盖处都带了补丁,而且是补丁摞补丁,厚厚的一大块各色布料纳在一起,脚上穿着一双前年买的黑布胶皮的靰鞡鞋,好再买的时候就挑着大号买的,现在穿倒也不是特别挤脚。
柯暮霭今年八岁,长得又瘦又小,用他小舅的话说,手指头跟火柴杆似的,浑身上下刮不下二两肉,脸上手上很多地方都已经皲裂破皮,年年冬天都要流血。
而景云松今年九岁,却比他高了一拳头,身上穿着枣红色的小夹克,里头是黑白相间的毛衣,脚上穿着一双旅游鞋,虽然都是半新不旧的,但至少没有补丁,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的,他母亲或许不怎么管他,但至少不打他也不用他干粗活。
在见到柯暮霭之前,景云松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苦命的人,每当在学校里,被同学大声嚷景云松的妈是个妓|女的时候,他就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黑板前面,人都说孩子是最纯真的,但伤起人来也是最赤|裸裸的,那是毫无掩饰不留一点余地地撕人脸皮,往人心脏上钉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