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尘第三次沉默。
他转身望向园中那些直挺挺的杨树,看着那些随意堆着的石头,不得不承认这位帝国军方第一人的看法正确而且犀利,根本无法驳倒。
他很清楚许将军与自己这番谈话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不甘心就这般被说服,他微微皱眉,说道:“但将军您还有西门望将军,也都是修行者。”
谈话进行到此时,又绕回到了最初。
“武道修行艰难而且笨拙,非数十年之苦功,根本见不到任何成效,绝大多数人练至有些蛮力,有些肌肉便半途而废,变成剑师念师的侍从,所以对修行宗派而言,武道修行近乎鸡肋一般。”
将军说道:“只有在军旅之中,武道修行者才有机会通过血战而成长起来,想要修行到巅峰,不知道要杀多少人,被受多少次伤。”
许尘问道:“这与将军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想说的就是,武道修行者都在军中,就如最开始我告诉你那般,无论在世人眼中,还是他们自己看来,他们首先是严守纪律的军人,随后才是所谓修行者,他们夏不撑伞,冬不衣裘,私欲较少。”
“我明白了。”
许尘看着盘中水煮青菜剩下的残汁,说道:“但我不明白将军与我说这些话,究竟是要告诉我什么。”
将军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你很弱小,就算你境界提升的再快,但在我眼中,在我朝阳军方眼前,依然很弱小,我一声令下,重甲玄骑便可以直接冲死你,你只有玉剑,像对那样的刀,你又能挥出多少记?所以你不要妄自尊大,你要懂得敬畏律法。”
许尘抬起头来,看着将军苍老的脸颊,说道:“我一向奉公守法。”
将军冷漠说道:“我说过,我查过你所有的档案与资料,既然是所有,自然不限于荒原,也有都城发生的事情。”
“我说过,在我面前不要装。”
将军声音微寒说道:“杀马贼砍柴之事,倒也罢了,因为律法不庇境外之民,但柳夏的事情,你如何交待?”
“无论你在陆隐和陛下面前如何遮掩,无论你现在在世人眼中是什么形象,无论你来都城后如何假意轻佻可笑,都改变不了那个事实,你就是一个寡廉鲜耻冷酷无情贪婪好杀的无耻小人。”
许尘再次低头沉默不语。
他没有想到朝阳军方一旦全力调查某人,竟能查到那么久远的过去,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衣服忽然间消失无踪,仿佛浑身赤裸一般。
这种感觉并不是羞愧或内疚,而是警惕不安,因为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也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人。
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杀人放火只是等闲,将军所揭穿的当时恶行,只是过往那些血腥岁月里极不起眼的一个片段,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许看着他,厌憎说道:“许尘,你构不成一撇一捺。”
台间一片死寂。
许尘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案桌对面的许将军,微笑问道:“将军,请教世间真有像白雪一般干净无罪的人吗?”
将军看着他微嘲说道:“想用他人的肮脏来安慰自己的不洁?”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先前说武道修行者的不易,说朝阳军人的苦楚,在我看来其实有些无趣,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你不清楚我曾经受过哪些苦,自然也无法理解我当年的选择。”
他看着将军微笑说道:“在莽莽深山野林里,你被一个猎户捉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十几天前你从他的套索里偷了一个兔子,或者因为那猎户本来就是一个该死的兔子,又可能因为那个猎户是以前那个该死的老猎户的亲戚,总之他要杀死你,你会怎么做?”
将军微微皱眉。
不待将军开口,许尘继续微笑说道:“不要忘记,那时候你不到十岁,因为营养不良而疲惫虚弱,而且你还受了伤,身边没有武器,只要藏在裆里的火引,然后你刚好被关在柴房里。”
“我不知道将军你会怎么做。”
“但我肯定会点燃柴房里的茅草和干柴。”
“我不在乎他会不会死,也不在乎房间里还有个婴儿,就算他屋子里还有个一百多岁全身瘫痪的老头子,我一样会点燃那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