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带着司幽上路。乘金乌取道虞渊至大荒需三日,我和他一绕路,便生生多用了七天时间。
眼前平沙莽莽,一片荒芜,地平线长长地延伸开去,在天际突兀地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截断,不周山如同一座灰黑色的墓碑静静伫立,尖锐凄厉地伸向蔚蓝的天空,焦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岩浆湖不住翻腾,吐纳着暗色的烟气。
即便空间广阔,漫步其中,却只觉得压抑。这便是大荒的风景,无比单调,无比荒凉——这意味着,在别人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时候,共工大概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数砂子玩,任由旷古而来的西风,一点点逐渐消磨完自己昔日凌云壮志。
自古英雄气短,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枭雄豪杰们大多不是没落,便是走在没落的路上。可没落了之后还要被禁锢在这么个地方成千上万年不能解脱,只要本来不是个傻子,就势必会被逼成一个疯子。
用采鸟的话来说,便是原本一坨屎,自认倒霉吃了也就吃了,却没想到屎里居然还有毒。
因此吃了这坨有毒的屎,共工今日却还能盘腿坐着,心平气和地与我讲话,实在让我有些惊讶。
他是一个黑面长须的高壮汉子,脸庞被风沙刮磨得有些粗糙,手脚全都被铁链层层叠叠地缠住,眼神平和,声如洪钟:“帝鸿,你来了。”
我扯着嘴角,长袍凌风飘展,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你是来杀老夫的,可老夫也等你许久。果然如那人所说,你多疑而自大,见腾空剑被夺,就一定会来这里取老夫的性命。”
共工淡淡回答道:“*之中与老夫法力相近的,如今不到一掌之数,你今日来此,正可替老夫留在大荒,此乃天命。”
“是我大意了。”我挑眉:“那人,是指常羲?”
共工语气平平地回答道:“老夫曾与他有过约定。他的姓名,老夫不便透露。”
我讥诮地吊起唇角:“既然如此,你是否也已经布下什么阵法,只等我自投罗网?”
共工眼睛微微眯起,眉目中难得流露出一丝不悦:“老夫从来不屑于这些诡道,答应他只是想要引你来此,不得已而为之。你既然已经到此,老夫便与你光明正大地战上一场。”
我轻笑道:“有备而来,以逸待劳,如何能称得上光明正大?”
“不错。”共工一笑点头,随即忽然出手,伴着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毫不犹豫地扭断了自己的一条胳膊:“他在路上布了陷阱削弱你的实力,老夫用这一只手来还便是。”
我脸上的轻视褪去,换上一层凝重。
不愧是当初能与颛顼争夺帝位的上古大神,确实有其独到的胸襟气量。如此对手,确实值得我承认尊敬。我往日与共工不熟,此时却有些喜欢他了。
……当然,他若是能将右手双腿一起扭断,我可能会更喜欢他一些。
我不语,扬手在司幽身边设下一道火牢,司幽蹙起眉头:“大人?”
我本意是叫他安静呆着,作为一个敌方内应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碍我的事,便冷着脸没有回答。
共工却忽然转头,一双黑如古潭的眼睛平静无波地扫过司幽的脸,随后转向我,见猎心喜道:“好,传闻果然不可尽信,不愿以多胜少,你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很合老夫的脾性。比那看老夫和颛顼相争,最后渔翁得利的帝俊小儿不知要高到哪里去。”
“……”我挑起一边眉毛,开口道:“此事并非你所想,谬赞了。”
锁链当啷作响,共工坐直身体,细细打量我,一脸欣赏道:“竟然还这样谦虚,小辈之中,比得上你的恐怕没有几个。如此,能当得老夫的对手!”
我沉默片刻,轻笑:“那又如何?”
共工道:“不如老夫为你做个媒吧。”
我:……
单身却还胆敢招惹中老年人,是我错了。但如此严肃紧张的时刻,出现这样的对话难道就没有哪里不对吗?
共工不以为意,抚着胡须眯眼道:“老夫有个手下,名叫浮游的,学识品德都好,性格耿直,颇有手段,与你相配,万般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