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幽和常羲是我的左右手,可我更喜欢常羲,着实不能算偏心,只因这么多个手下中,他是最让我省心的那一个。比如我找他,他早就已经在门外候着,比如我说明日要去一趟大荒,其他人要么忙着震惊,要么忙着慷慨陈词,只有他转身麻利地替我准备好了行李。
常羲在手,夫复何求?
也许只再多求一副解药罢。
没错,我虽然看着很厉害,实际也很厉害,却还没有厉害到碰上流火之毒还能安然无事的地步。此毒听说产自极南之地的雷泽,无人知道制法,也无人知道解法。中毒者手臂上会出现一条红线,过一日,红线便短上一分,等一月之后全部褪去,便是药石罔效、身死命陨之时。
而我此去大荒,正是为了解毒。
*之山有木名曰栾,生于赤石之上,黄本,青叶,其果实可制不死药,医治流火之毒也算大材小用了。
解药自然也可差人去取,我对司幽、常羲也算信任,然则这信任到底还是有限的。
姜夷已死,如今除了幕后黑手,应当无人知晓我竟已中了流火之毒。此毒物十分贵重,若青丘有此实力,想来也不至巴巴地将小世子送到九重天上,只为求得我的一份庇护。想要我命的人,思来想去,恐怕还是在这宫中。
我说要去大荒,那些个魑魅魍魉便少不得要出来蹦上一蹦,演一出好戏来给我看了。
我当拭目以待,仅剩的问题,就是大荒距离端华宫太远,且还有个让人头疼的共工。
时至今日,上古的大神不剩几个,能让我略微忌惮的,除了久居蓬莱、不问世事的东王公,就只有被流放大荒不周山下的共工。
世事无常,端看姜夷一夜之间便从一个美人变成了想让我死的美人,又从一个想让我死的美人,变成了一个死美人,这个道理便可窥知一二。因此但凡能在滚滚时间川流之中屹立多年不倒的,一般都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而共工就是这样一个活了好几十万年的老不死。
昔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水潦尘埃归焉。
虽说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他那自残不够、还硬是要拖着大家一块去死的行为,实在像个疯子加傻子,但这事件至少也说明了他就算是疯子加傻子,也确实是个很不得了的疯子加傻子。
偏偏共工对所有坐在天帝之位上的人,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敌视心理。当初他与颛顼争帝位失败,自此被流放大荒,如今天下已经不是那个天下,共工却依旧还是那个共工。
多年未有人踏足大荒,我此去,还是应当收敛了仙气,免得惊动共工为好。
这么一想,就未免觉得有些气闷,况且一旦动身,我便再没时间歇息,而大荒那个破地方,更是恐怕连个沐浴的池子都没有。虽已是深夜,坐在王座上想了想,我便还是决定前往从渊一趟。
从渊位于东南面,比甘渊略大,因是个温泉泡着更加舒服,我便更偏爱它些。我洗浴之时自然无人敢靠近,四周静寂无声,天空高远。岸边凌乱散布着稚拙的顽石,柔风略过水面漾出阵阵涟漪,月光淡淡,远处黛色山川,疏淡仿若谁人不经意的戏笔。
我于是难得有些舒心,靠在身后嶙峋的山石上,仰头闭上了眼睛假寐片刻。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见身后窸窸窣窣有人靠近。
那人于三步之外停住,单膝下跪,轻轻地唤了一声大人。
我以为他有公事禀告,便不怎么在意地开口:“起来吧,司幽。怎么,青丘的送亲队伍有什么动静?”
司幽却不答,站起身来竟自说自话地又靠近了些,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仍是那一副浅而淡的样子,眉头却微微拢着,眼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总归是我与帝晨一手带大,与旁人多少不同。看他神色,我终究没有斥责于他,只淡淡命令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