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是契瑶。
妖族与神族寿命漫长,停留在幼年的时间却一般同人族相仿,并不算长。然契瑶那一族是个例外。他们在生命的头三、四百年里都维持着孩童的样貌,直到遇到一个成长的契机,便会结茧,等破茧而出的那一天,外貌与法力便都会有大幅度的变化。
北陆毕竟还是崇尚弱肉强食的地方,即便成年后力量强大到甚至能够操控空间,他们的这个特性还是让这一族人口凋零,就算是我,万年来类似的妖族也只见过契瑶一个。
也正是由此,在结茧前,他们才会选择依附强者以期受到保护,而契瑶选择的便是我。
这族决不会背叛自己依附之人,因此我才命契瑶守卫白渊。
不过数十年前,他曾传信于我,自请擅离职守、私自在外人面前现身之罪,说在白渊旁遇见了一个聋哑的姑娘。那姑娘因为身体缺陷被村人排斥,因为不想示弱,实在伤心的时候,就偷偷跑到白渊旁哭泣,哭完了才回村。契瑶旁观了几年,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与姑娘搭话,他们由此相识。
纵然是我,也能看出契瑶这请罪的信中满是情谊。只可惜我与契瑶相识不足两百年,这也就是说,契瑶并未到该成年的时候。
再换句话说得明白些,便是契瑶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企图将“姑娘的心事”转到“姑娘的婚事”上去,人家也只将他当做年幼和善的弟弟。
弟弟这个身份,虽说进可攻退可守,但一般来说都代表了悲剧,姑娘不嫁他,可偏偏还要漂亮给他看,此事委实令人唏嘘。后来我送了十几支老人参过去,似乎也不见契瑶照着自己的心意长大,却没想到,今日竟能提前了百年见到他结成的茧。
只是这并非好事,因我一时之间首先想到的可能,便是先前的地动让那聋哑的姑娘遇险,契瑶情急之下才化了茧。若当真是如此,现今那姑娘怕是凶多吉少,契瑶难得动心一次,尽了全力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清醒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命沐音将契瑶泡在冷泉之中,用以助他孵化。虽然或许不该太早催他破茧,但此时实在是用人之际,七万余年也曾有过一次这般的地震,因为后来再未有过,众人便以为这次也是如此,情势其实却并非这样乐观。
父神和帝晨都曾用过各种手段稳定天柱,这片大陆因此还能撑上一段时日,但如果不进一步采取措施,脚下的土地便难逃分崩离析的结局。
这是所有人都不乐见的结果,也正是因此,我确实想不透那人处心积虑去动摇天柱的目的……
“大人。”
沐音的声音将我从神思之中唤了回来。
他眉宇间有些许担忧,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不赞同说出口来:“即便将茧带来的商队首领病了,大人也不必亲自前往,地动过后,商队刚好赶了回来,又刚好带了这件东西,首领还病了不能前来觐见大人,这件事太过巧合,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正是因为蹊跷,我才会亲自去确认对方想玩什么把戏。但这不是沐音该管的。
眼中聚起半真半假的笑意,我漫不经心道:“内城修复得如何了?”
话题突然转变,沐音微微一愣,才开口答道:“回大人,畴华是各地伤亡最重的,内城的房屋多被破坏,我遣了兵士在冷泉边的空旷处搭了帐篷供民众居住,又分派饮食,因此情况还算稳定。但因为担心外敌趁机进犯,我与众官商议后,选择优先修补城墙,所以人手不够,民屋只修复了五成,玉姜城只修复了七成。”
才这么些时日,沐音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得上得力。
我颌首,随后将目光放在前方,黑瓦白墙的民宅歪倒在路上,断面露出的黄砖上落了些许细细的白雪,城墙被毁,冰原上的冷风便漏了些进来,带出呜呜的风声穿过长长的萧瑟街道,往日的繁华喧嚣远去,内城像是骤然之间失去了生命力。
将视线收回来,我才恍然意识到,一直跟在身后的浮游不知去了哪里。
蹙眉,我的精神几乎是一下便绷紧了。沐音看出我所想,赶紧说道:“浮游正使无事,只是刚刚被人拉住了说话。救济灾民的事务一向由浮游正使负责,他地位高却平易近人、长得又俊俏,畴华的民众对他很有好感,很愿意同他搭话。”
“是么?”我微怔,随即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道:“我们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