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寒时先是听到耳边一阵阵规律的波浪声,随后,他昏沉的意识才一点点的,如抽丝剥茧,逐渐复苏。
低低呻、吟了一下,张寒时这一刻只觉头痛欲裂。他勉强将眼皮睁开一条缝,头顶大片蓝得毫无杂质的晴空便映入了眼帘。慢慢的,记忆回笼,他想起爆炸发生时的那一幕,头却更痛了。眼下他的整个身体都晃晃荡荡的,就如同漂浮在水面之上,将视线从万里无云的天空收回,稍稍转动脖子,张寒时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漂流在海面上。
哗啦一声,张寒时抬起浸在海水里的一只手,然后他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半撑起身体,打量周围的情况——他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大块应当是木板之类的漂浮物上,四周一片茫茫的海水,望不到边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看不到任何陆地或船只的踪迹。
动动身体,张寒时发觉另一只手被什么缠住了,他的目光慢了半拍,往右边看去——在另一边,叶初静的手掌紧紧抓着他的,他双眼紧闭,黑发湿漉漉的,上半身趴在木板上,肩膀以下的大半个身体却几乎全都浸没在海水里,脸色也异常苍白,似乎没有了意识。
“叶……叶初静……”心里发急,张开口,试了好几次,张寒时才发出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的嘶哑声音。
着急地推了推叶大少的肩,发现他根本毫无反应,张寒时这下更慌张。他自己的骨头也在嘎吱嘎吱作响,几乎散架了一般,大概是之前受爆炸冲击波影响,他浑身到处都疼,尤其右半边脑袋,更是一跳一跳的抽痛不已,除了头晕目眩,整个人还一阵阵犯恶心。
张寒时判断自己很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回想起先前的爆炸,能保住小命活下来,这本身已是一个奇迹。
“白珍珠”号不出意外应该沉没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如何脱险的,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叶初静救了他。张寒时还不知儿子张乐还有柳佳莹、王硕他们都怎样了,无论多么忧急如焚,他如今只能在心底祈祷——在最后的爆炸发生前,他们都已平安地逃出生天。
再次快速打量周围,此时天已经亮了,张寒时却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他们的方位,四周除了海水仍是海水,没有任何参照物,他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太阳的位置偏低,一时却无法判断究竟是上午或接近下午。
看到泡在水里的男人,估摸着身下那一大块木板应该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张寒时咬牙,拎住叶大少的两只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从海里拉了上来。
直到此刻,看清叶初静浸没在海水中的部分、身体,张寒时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近似哽咽般的抽气声,他鼻子发酸,几乎忍不住要当场落下泪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因为所有的伤都落在叶初静的身上。他的整个背部,几乎已没有一块好肉,到处皮开肉绽,一部分皮肤被烧焦,甚至还有玻璃碎片深深扎在里面,另一部分伤口的边缘,则因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都泛起了灰白色。
张寒时根本不知该碰哪里,似乎哪里都是伤口,他摸上去冷得像冰一样。心底一片惊慌,张寒时不由伸手探了探叶初静的脉搏,尽管微弱,发现他仍有呼吸和心跳时,他整个人忍不住发抖,大口大口喘息着,发出了呜咽。
由于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张寒时只能用手,替叶初静挑出那些仍扎在他皮肉里的碎片残渣。明知不该,明知这种时候,他必须尽可能保存体内水分,张寒时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扑簌扑簌,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迷失在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海上,搜救不知何时才会来,张寒时看过一些报道,知道海难救援的难度,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失踪者,被找到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张寒时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并期待奇迹出现。
太阳渐渐升高,张寒时终于能断定时间是上午,如果判断准确,他们大概正沿洋流,在向南漂流。
到了正午时分,气温升高,两人毫无遮蔽,完完全全暴露在大太阳底下。炙热的阳光猛烈烘烤,张寒时很快被晒得头晕脑胀,考虑到叶初静的伤势,他脱下了上衣,盖在他身体上方,搭了个凉棚。
饶是如此,由于伤势太严重,又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叶初静还是发起了烧。他整个人烫得吓人,呼吸滚烫无比,嘴唇也很快干裂起皮,张寒时只能抱着他,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到了晚上,他迷迷糊糊醒来了一会儿,又很快昏睡过去。
遇险的第二天,两人依旧在海上漂流。叶初静的烧也仍然没退,因为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进水,加上失血,高烧,他变得很虚弱,甚至出现了脱水症状。
第三天,又拖过一日,叶初静的情况已相当糟糕。
“时时……”他不断叫着张寒时的名,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眼睛虽睁着,人却已不太清醒,“……对不起,时时。”
他一遍遍道着歉,嘴里接二连三说着胡话,接着,这个平日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男人又开始哭,仿佛遭遇了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事。他一边哭,一边双眼痴痴凝视着张寒时,像个执拗的小孩子一样,追问他:“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