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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玉枕(2 / 2)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更何况这道圣旨还是太宗大张旗鼓的下到刑部的,高阳公主很快就知道了。

自己的心上人,居然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高阳公主顿时慌了,都顾不上梳妆,急急忙忙的跑到了皇宫门前。

但是以往畅通无阻的皇宫大门,今日里对她却紧紧的关上了。

“混账!混账!本宫是公主,为何要阻拦我的去路!”

等候在宫门前的乃是太宗跟前侍卫马宣良,见高阳公主疯疯癫癫的破口大骂,也不禁一阵皱眉,他自太宗登基便一直跟在太宗身前,太宗的众多儿女,基本上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便是太子李承乾,见着他也要执晚辈礼,不曾有过怠慢。

如今高阳公主居然对着他张口便骂,再联系上高阳公主这次犯下的大错,算是丢尽了太宗的脸面,马宣良顿时也没了好脸色,道:“公主殿下,圣上有旨,高阳公主自今日起,不得出入宫廷!”

“什么?你骗我!你骗我!本宫是堂堂的大唐公主,这皇宫就是我的家,如何不能进去!”高阳公主大喊着,就要往里面闯,却被马宣良伸手拦住了。

“公主殿下!此乃圣上的旨意,不容置疑!还请公主殿下回府!”

高阳公主见马宣良一张冷脸,顿时楞住了,她这个时候才相信太宗当真不愿意再见她了,顿时慌了,她的心上人已经被判处了腰斩之刑,若是没有太宗开恩,那万事皆休,一想到心上人即将枉死,她如何能冷静的下来。

“父皇!父皇!女儿求求您,求求您开恩啊!求求您饶了辩机!饶了他!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求您饶了他!”

高阳公主在宫门前哭天抢地的哀求,太宗也知道了,心中又恼又痛,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心软。

太宗已经得到了消息,房玄龄在知道自己居然出了这等丑事,一下子就晕倒了,太宗连着派了三个太医过去,都被房玄龄那位刚强的夫人给拦在了府门外。

原本让房玄龄的次子尚公主,是为了笼络这位老臣,誰知道事与愿违,居然出了这等事,他这个做皇帝的也觉得愧对房玄龄这位老臣子。

“圣上!公主殿下!这般闹法,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岂不是~~~~~~”王德也是看着高阳公主长大的,见高阳公主如此凄楚,心中也是不忍。

“哼!”太宗冷哼一声,道,“谁都不要为他讲情,作出这等丑事,朕没有她这个女儿,她若是想死,就让她死!”

太宗虽然疼惜众多儿女,可是他毕竟是皇帝,如今自己的女儿作出这等丑事,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摆,他现在真的恨不得将高阳公主也一并赐死。

王德见太宗动了真怒,也不敢再言语了。

辩机被判处斩刑,很快也传到了会昌寺,玄奘法师闻听之后,纵然是他心如止水,也是面色微变,叹息了一声,高宣佛号,转身进了自己的禅房,连着几日都没出来。

余下的几个译经大德,也是面面相觑,他们怎的都没想到这种丑闻,居然会发生在被他们广为器重的辩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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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腰斩,就是把*的罪人放在大木板上,用铡刀从腰间斩成两段,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凄惨的极刑了。

因为行刑之后,人不会立刻便死,有体格健壮的,甚至还能向前爬行很长一段距离,这期间所承受的巨大痛苦,绝对不是一般能可以想象的。

刑场设在长安西市场的十字路口,在那里有一棵古老的柳树,即便是长安城中的老人也不知道这棵树究竟多少年了,只知道就在这棵大树旁,这么多年以来,不知道有多少罪该万死的人,在这里丢了性命,以至于每到了旁的白杨绿柳生枝发芽的时候,这棵树依然是枯枝败叶,一派死气沉沉,有的人说,就是因为树生在刑场边上,沾染的戾气太重的缘故。

贞观十七年秋,凄凉的古城长安到处飘舞着萧瑟的落叶,叶被秋的冷风追逐着,一片凄惨的枯黄,风卷起衰败的漩涡,然后是秋的冷雨,雨很细密,无声地落在长安城内那冰冷的石板路上,落在遍地枯黄的落叶上。

围观的百姓们听说这一次能看到难得一见的腰斩极刑,个个兴奋异常。人们是怀着莫名的喜悦和好奇踩着深秋阴郁的黎明奔赴长安城西的西市场的。而且,罪人又是平时高傲神气的佛门子弟,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被视为高僧俊才,居然和天子的千金,又是有丈夫的女人偷情破戒的和尚,这就更撩拨起他们如过年过节般的兴奋。于是人们显得很兴奋,一种盲目的狂热,桃色事件通常是最最吸引人的,何况又是与皇室相关,在西市场那个小小的广场上,从半夜就挤满了人,谁都在担心错过了这么一个盛世。

大唐年间虽然重道抑佛,但是佛门的发展,却也没遭遇到太大的挟制,依然在华夏这片土壤上展现出了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在玄奘法师跟随杜睿返回大唐以来,中土的佛教便开始以大乘为主,且仅属于知识阶层,是贵族文化的一部分。对一般民众来说,过分高雅、难解。为求生意兴隆,全家平安或治愈疾病,一般市井小民们都依靠道教或道佛混淆如巫术一般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民众对于身份高的人有悲惨的结局,时常报以掌声,以发泄平时的怨气。

终于,天色明亮起来的时候,那辆皇家的囚车便呀呀地行驶而来。人们更加兴奋,囚车的木笼子里关着的就是长安市民们等待已久的那位会昌寺的和尚辩机,此时的辩机一身单薄的灰色布衣,眉清目秀的脸上一片惨白。

他并不惧怕死,双手紧抓着那粗糙的木栏,像是笼中的一只安静的待死的野兽,他已形容枯槁,但他的双眼依旧炯炯,炯炯地望着那苍天,那是一片望不透的辽远。

看他的表情,辩机似乎无悔无怨,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那是爱,那爱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至少他认为那确实是爱,在那个高贵的,美丽的女人身上,辩机体会到了一种不同于礼敬佛祖之时,别样的安宁,那是发自内心,并且浸透到了他灵魂的安宁。

他现在惟一的缺憾是,再也不能将他渊博的学识奉献给宗教了,那才是人生的大痛。也许,他也还怀念着什么。

那个女人吗?

高阳公主,那个他曾深爱并至今铭记的女人。

为了一个女人,然而他并不后悔他为了一个女人而被送上刑台。

今日担任监斩官的是刑部左侍郎邱行素,玉枕一案,他就是主审官员,他知道今天之后,他将会被一个高贵的公主无比痛恨,正是因为他的深究,辩机被挖了出来,玉枕的主人给挖了出来,也正是因为他,那个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龌龊的高僧辩机才会被送上刑场。

但是邱行素一点儿都不后悔,这件事足以让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名垂青史了,即使千百年以后,人们再翻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依然会看到他的名字,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将首犯辩机和尚,带上来!”

囚车被打开了,两个军卒上前,将辩机连拖带拽的拉了出来,在跨出囚车的一刹那,辩机原本如同死灰一般的心,突然震颤了起来,他感觉到了恐惧,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因为沾染血迹,上面布满了一层黑紫色的木床,在他的眼中无异于是厄鼻地域,辩机不怕死亡,对于一个佛门子弟来说,死亡对他们来说就是解脱,但是死亡以后呢?

佛门的主旨就是修来世,他坐下了这等十恶不赦之事,来世会怎样,即便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佛祖大概也不会原谅他的。

辩机在广场上成千上万的长安百姓的目光中走出囚笼,在此之前,他在会昌寺的禅院殚精竭虑的译经时,他在与玄奘共同撰写那赫赫的《大唐西域记》时,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是一位多么博学多么重要多么不可缺少的大人物呢,现在想起来真是荒唐。

他在面对着那个高贵的女人,在享受着那生命的快乐时,怎么能六根清净?

他于是违背了教规,他所以才被带到了这死刑台上。

在千人万人的目光中,尽管他已视而不见,但是他感觉到了,他觉得那每一只眼睛射出的目光都像是一支箭,深深刺进了他那瘦削而又柔弱的身体中。所以当辩机“英勇”的趴在铡刀上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早已被乱箭射穿,他早已经死了。他眼前骤然如梦幻般出现了他爱的那个女人,他仿佛看见她正娉婷地向他走来,多么美丽!

“斩!”

邱行素一声断喝,然后是屠夫举重若轻地将那铡刀狠狠地按下。

汹涌而来的群众不断吼叫、揶揄、嘲笑,担任刑场警卫的士卒,几乎喊破了喉咙,忙着整顿秩序。

深受玄奘、道宣等其他大乘佛教界高僧期许的才俊,年轻而有学问的僧人辩机,在群众的怒骂和嘲笑里,受尽难以名状的地狱之苦,在惨叫声中断气。

血流在刑台上,同细密的雨丝融会在一起,顺着石阶一直向下流着,流淌着。

刽子手扬长而去。

刑台上的杂役赶紧冒着雨收拾残局,他们将辩机被铡断的身体一半一半的扔进了一辆破旧的收尸的马车,盖上席子,那车将一直驶出长安城,将尸体扔在城郊的乱坟岗上,暴尸荒野。

如此,辩机便回归了自然,人们满足的散去,很快西市的广场上空无一人,雨下得越来越大,冲刷着刑台上的血污。

不久,一辆官府人家的豪华马车疾驰至刑台前,那车奔驰着绕着刑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将地上带着血污的泥浆溅起。

高阳公主就坐在车内,她的心已经死了,她跪在承天门前,苦苦哀求了三日,但是却没能见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

即使房玄龄如今依然在世,还没有发生房遗爱兄弟争夺家产案一事,太宗与高阳公主也从未交恶,但是高阳公主做出了这等让皇家脸面荡然无存的丑事,即便太宗再怎么宠爱她,在面对房玄龄这个老臣的时候,太宗都强迫自己不能心软。

看着渐渐被冲刷干净的地面,高阳公主突然发出了一声,犹如地狱冥音的嘶吼,将外面赶车的车夫都吓了一跳。

高阳公主那张倾倒众生的脸,逐渐变得狠厉,变得狰狞,她的心里在恨,她在怨恨,她恨透了自己的父亲,她恨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同样是女儿,为什么安康公主,汝南公主就能嫁得如意郎君,而自己却只能守着一个粗鄙武夫,为什么她就不能追求幸福,如果不是太宗的话,自己的心上人就不会如此痛苦地死去,成为父亲笼络大臣的牺牲品。

这件事到此还不算完,辩机俗家的亲人也被纷纷追究,一律发配漠北戍边,禅宗还将辩机的度牒收回,也就是将这个不守规矩的僧人开除出了革命队伍的行列,肉身死了,死后更是身败名裂。

紧接着高阳公主府中的所有女官内监被太宗一律处死,这些人隐瞒不报,也是一样罪该万死。

大概太宗是担心高阳公主会再作出什么有辱皇室的事情出来,而后又下旨,将高阳公主禁足在公主府内,派了十几个宫娥整日看守。

对于发生在眼皮底下的这些事,杜睿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言,他既不觉得太宗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高阳公主如何可怜。

反倒是佛门,通过这件事,杜睿对佛门的好感也已经荡然无存,觉得是时候,应该清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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